纯真的埃伦蒂拉和她残忍的祖母 令人难以置信的悲惨故事(第4/13页)

从失火那天算起,已经过去六个月了,祖母总算可以把这桩生意盘点一下了。

“照这样下去,”她对埃伦蒂拉说,“再过八年七个月加十一天,你就可以还清欠我的账了。”

她闭上眼睛,把账又过了一遍,一面从一个也拿来装钱的抽口袋里掏出点儿谷物放进嘴里嚼着,又说:

“当然,这还不包括几个印第安人的工钱加吃喝,还有别的零碎开支。”

埃伦蒂拉跟在毛驴旁边,被酷热和尘土折磨得筋疲力尽,对祖母算的这笔账没说什么,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我骨头里像有碎玻璃渣一样。”她说。

“那你就睡一会儿。”

“好的,奶奶。”

她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炽热的空气,在睡梦中继续前行。

地平线上尘土飞扬,一辆卡车驶过来,车上装着许多笼子,把羊群吓得东逃西窜,在圣米格尔荒漠星期天沉闷的空气中,叽叽喳喳的鸟鸣像一股清泉在流淌。方向盘后面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荷兰农夫,户外生活使他皮肤粗糙,松鼠皮毛颜色的小胡子是从某一位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他的儿子尤利西斯坐在他身旁,这是个浑身长着金色汗毛的小伙子,一双海蓝色的眼睛里藏着一丝孤独,好像是一位悄悄来到人间的天使。那个荷兰人注意到了一间帐篷,当地驻军的全体士兵都在那间帐篷前面排队。士兵们坐在地上,一瓶酒传来传去,他们头上还插戴着巴旦杏树枝,像是在这里埋伏着准备打仗。荷兰人用自己的语言问道:

“这儿到底卖什么玩意儿?”

“卖一个女人。”他的儿子十分自然地答道,“她的名字叫埃伦蒂拉。”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片荒漠里人人都知道。”尤利西斯答道。

荷兰人在村里一家小旅店门口下了车。尤利西斯在车上多耽搁了一会儿,他飞快地打开父亲忘在车上的公文包,摸出一沓钱,抽出几张塞进自己口袋,又把一切恢复成原样。这天夜里,他的父亲睡着之后,他从旅店的窗户翻出去,到埃伦蒂拉的帐篷前排队。

那里的狂欢到了高潮。喝得醉醺醺的士兵们自顾自地跳着舞,不想浪费这不花钱的音乐,摄影师用镁光灯在夜里照着相。祖母一边照料生意,一边数着怀里的钱,她把钱分成同样大小的几捆,再码进一只篮子里。到了这会儿排队的士兵只剩下十二个了,但下午的时候又来了一些老百姓。尤利西斯排在最后一个。

轮到一个一脸丧气的士兵时,祖母拦住了他,并且避开了他递过来的钱。

“不行,孩子。”她对他说,“你就是把摩尔人的金子全都拿来也不能进去。你是个倒霉蛋。”

那个士兵不是本地人,吃了一惊。

“这话怎么讲?”

“你会带来厄运的,”祖母说,“只要看看你的脸就会知道。”

祖母没去碰他,只是做了个手势让他闪开,让下一个士兵进去。

“该你进去了,小伙子。”祖母和蔼地说,“别耽误太久,祖国还需要你呢。”

那位士兵走了进去,但立刻又出来了,因为埃伦蒂拉有话要跟祖母说。祖母把装钱的篮子挎在手臂上,进了帐篷,里面地方很小,但收拾得干净整齐。在顶头的一张帆布床上,埃伦蒂拉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她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身上被士兵们的汗水弄得脏兮兮的。

“奶奶,”她抽泣着说道,“我快要死了。”

祖母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她没有发烧,打算安慰她几句。

“只剩下十来个当兵的了。”她说。

埃伦蒂拉放声大哭,像受惊的野兽般尖叫。祖母这才意识到这孩子已经超过了恐惧的极限,于是抚摸着她的头,帮她平静下来。

“你就是有点儿虚弱。”她告诉女孩,“来,别哭了,用鼠尾草烧水洗个澡,你的血脉就会恢复正常。”

埃伦蒂拉慢慢平静下来,祖母走出帐篷,把钱退还给那个正在等候的士兵。“今天到此为止,”她对那个士兵说,“明天你来,我让你排在第一位。”然后她对还在排队的人喊道:

“今天结束了,小伙子们。明天早上九点钟再见。”

那些当兵的和老百姓排的队立刻乱了,大家吵吵嚷嚷地抗议。祖母心情不错,但手里毫不含糊地挥舞着那根能摧毁一切的权杖。

“你们这帮没心肝的!野人!”她叫道,“你们当这姑娘是铁打的吗?我倒想看看换成你们会是个什么德行。你们这帮变态!狗屎!”

男人们用更下流的话回敬她,但最终祖母还是控制住了混乱的局面,她手持拐杖守卫在门口,直到卖小吃的撤了摊子,卖彩票的也收拾东西走人。她正要回帐篷里去,突然看见尤利西斯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漆黑的空地上人们之前排队的地方。他身上仿佛带着光环,他的俊美散发出光芒,使他未被夜色湮没。

“你,”祖母招呼他,“你把翅膀落哪儿了?”

“长翅膀的是我爷爷。”尤利西斯平静地答道,“但这事儿从来没人相信。”

祖母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可是我信,”她说,“明天你把翅膀装上再来吧。”她走进帐篷,把心里火烧火燎的尤利西斯留在原地。

洗完澡后,埃伦蒂拉觉得好些了。她换上一身绣花短睡衣,正在擦头发,准备睡觉。她仍在竭力克制自己,不让眼泪落下来。祖母已经睡着了。

尤利西斯从埃伦蒂拉床后面慢慢探出头来。看见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饱含着渴望,埃伦蒂拉没出声,先用毛巾在脸上擦了几把,才确定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尤利西斯眨了眨眼睛,埃伦蒂拉压低了嗓音问道:

“你是谁?”

尤利西斯露出了肩膀。“我叫尤利西斯。”他说。他给她看了手里偷来的钱,又说了句:

“我带了钱。”

埃伦蒂拉手撑在床上,把脸凑近尤利西斯的脸,同他说话,就像是在小学做游戏一样。

“你该去排队的。”她告诉他。

“我排了整整一个晚上的队。”尤利西斯说。

“这会儿你得等到明天了。”埃伦蒂拉对他说,“我觉得腰上好像被人用棍子痛打了一顿似的。”

这时,祖母开始说梦话。

“最后一次下雨到现在有二十年了。”她说,“那场暴雨真叫人胆战心惊,雨水裹挟着海水,第二天早上家里到处是鱼和贝壳,你爷爷阿玛迪斯,愿他的灵魂安息,亲眼看见一条发光的蝠鲼在空中游来游去。”

尤利西斯赶紧又藏到床背后。埃伦蒂拉被逗乐了。

“别担心。”她对他说,“她一睡着就尽说胡话,但这会儿就是闹地震她也不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