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第2/2页)

现在,节子没有丝毫解放感,有的只是在完成某件事之后理论上的满足感。节子想,原来分手就是这么简单啊。

节子的面前,坐着一个差一点儿就成为父亲的纯洁的青年。令人生气的是,现在他看上去仍然那么纯洁。可是,这张面孔将会忽然从眼前消失而混入人群,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节子望着那张面孔,就像是在旅途上看一眼消失于自己身后的风景那样。

土屋的体贴,实在是细心周到。今夜,他简直就像医生般的温柔。

然而,他的目光却毫不松懈,监视着节子使她不能改变已经做出的决定,密切地,谨慎地……而且还表现出强忍依恋心情的样子。他还忘不了站在受害者的立场,尽量地夸大因这次分手自己所付出的牺牲。他甚至还装出因女人提出分手而给自己带来了巨大伤害的样子。他刻意地使节子时刻忘不了提出分手的是她本人。以前他也用过类似手法,总是不断地提醒节子,先提出交往、先提出旅行的都是她本人。

节子忽然就像戴上了眼镜似的,把这些事情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这个青年担心提出分手的节子反悔,正在小心翼翼地对付着她。他提心吊胆,唯恐一不小心作出一言半语的承诺。

深思熟虑的土屋目光游离,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双手端着装满水的水杯,因担心水会溢出来而小心行走的儿童。高抬腿,轻落步……现在,连他的话语也变得慢条斯理了。

流干了眼泪的节子反倒是恢复了一些从容。她甚至想,假如我现在说分手只是开玩笑的话,这个青年将会是什么表情昵?

离开宾馆后,土屋对于医治节子的悲伤,提出了各种各样善意的忠告。他说,这种情况,找一个第三者倾诉一下是再好不过的了。于是,他把节子带到常去的酒吧,约老板娘出来共进夜宵。土屋把今晚分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节子又流下了眼泪,老板娘也流下了同情的眼泪。她安慰节子说土屋是个十足的混蛋,与这种男人分手,将来一定会感到庆幸。尽管老板娘安慰的话语、同情的眼泪、应酬上称土屋为混蛋,这些都没有什么新意,但是节子还是感到内心舒服了不少。

“今天是历法上诸事不宜的‘友引’日吧。听分手的故事这是第三次啦。有一位N小姐,来到店里就大哭不已,最后把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了三片哦。那种人过两三天就会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而真正值得同情的就是像你这种可爱的小姐。不过,你的决心很让人佩服啊。希望你保持这种心情,变得更加坚强啊。”

节子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孩子,被人表扬、被人安慰、被人鼓励。最令节子感到欣慰的是,她的悲伤被当作了一种独特风格来对待。

节子忽然睁开眼睛,望着土屋——这个彬彬有礼的见证人的面孔,那上面似乎出现了某种新鲜的东西。如今,他的眼睛、脸颊、嘴唇全都脱离了以往的习惯与样式,变得就像是个陌生男人。就连那屡屡令节子怒上心头的千篇一律的态度也消失殆尽了。其结果,从现在的土屋身上只能看到诚实。

夜已深了。土屋说送节子回家,让她上了出租车。然而,节子却让司机开往不同的地方。出租车在以前两人经常散步的公园前面停下,土屋也下了车。

尽管时值四月,但今晚却有些寒意。路边的银杏树已经发芽,白天,嫩芽布满了从乌黑粗壮的树干伸出的细枝,使得强壮单调的树干的轮廓看起来模糊不清。然而,到了夜晚,模糊不清的轮廓忽而消失,映入眼帘的仅仅是那属于冬季的严峻的黑色枝干。放眼望去,那依然是冬季的树林。

散步的道路万籁俱寂。

两人肩并肩默不作声地行走着,土屋忽然步伐加快,节子想责备他却又忍住了。他快走还是不快走,已经与节子毫无关系了。节子没有跟随,反而放慢了脚步。土屋意识到这一点,也放慢了脚步。

“他是不是应该早一点注意到呢?”节子本应抱有这个疑问。然而,这几个小时,节子都在想另一个问题,她的思绪都放在那个问题上了。

“也许,我的痛苦,仅仅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是不是所有一切都是发生在我一个人身上呢?……”一想到分别即将到来,她终于忍耐不住,说出了这个疑问。然而,她的表达方式毫无感染力,也可以说太牵强,与其说是在提问,倒不如说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喂,你觉得我们真的相爱过吗?”

土屋没有立即回答。他竖起双排扣风衣领子,双手插进衣兜,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行走。他终于开口了,可以肯定他的话语中饱含着诚意,节子也乐于认为那番话确实出于他的本意。

“我们确实相爱过。你也许不相信吧……随着时光的流逝,你也许越发不相信吧……即使如此,我宁愿相信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相爱过。”

——土屋说完,两人就没有什么要做的了。不过,还剩下分别的接吻。两人来到树荫下短暂地吻了对方,然后走出来。土屋叫了一辆出租车,但节子抛下了土屋,独自一人乘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