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出嫁(第3/4页)

敬子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昭男,消除浑身落寞惆怅的情绪。

走近昭男居住的楼房,他窗户的灯光映入眼帘。从他的房间里流淌出唱片的乐曲,敬子记得先前也曾听到过。她敲了敲门。待一会儿,自己推开门。昭男仍然一身西服坐在桌前,不像一边听音乐一边等情人的样子,倒像抑制着某种感情浑然忘却在时间里。

“回来挺早的,是直接回来的吗?”

“嗯。”

敬子脱下手套和大衣,她一边脱袜子一边说:“累了。”

光着脚丫可以减轻些疲劳。但是,昭男的态度使敬子脱到一半的袜子不便继续脱掉。

“我听说做母亲的不应当送女儿去新婚旅行,真是这样的吗?”

“川村也这么说来着。”

“他还说父母也不应当为孩子送葬,因为如果孩子比父母早死,意味着为子不孝。不过,我认为做父母的高高兴兴送孩子去新婚旅行倒没关系。既然朝子不讲形式,我也不必拘礼守旧。但还是觉得冷漠孤清。心里不好受,泪水就出来了。这不会是不吉利吧……”

敬子抗着唱片音乐的干扰说话。

唱片终于停下来。但昭男起身走过去,把唱片翻过来又放在唱机上。

梅纽因演奏的小提琴曲,旋律并不柔和舒美。

敬子看昭男和她灵犀不通的样子,心里不踏实。

“每天都干什么来着?”

“不干什么,整天和病人打交道……对了,还有一个动手术的,我只是在场见习。是一个年轻的太太得了子宫癌……”

“快别说了。”敬子坐下来。昭男从唱片盒里挑选新曲。

“别听了。”敬子温柔地说。

“这曲子的第三乐章好听,就听好听的部分。”

“你爱好音乐呀。”

“是的。”

“可我现在不想听。”

昭男两手抱着后脑勺,陶醉在行云流水般的旋律里。可能胳膊肘遮挡着,他看不见敬子的表情。

“你怎么啦?”

“……”

“好像我不该来似的。”

“不是。”

“你不是等我吧?”

“是等你。”昭男明确地回答。

于是,敬子焦躁地走过去把唱片关掉,然后把脸趴在他的肩膀上。

“今天是朝子新婚的日子,为了她,我们老实一个晚上。”

敬子猛然抬起头,面红耳赤地盯着他,说:“不应该吗?你最清楚朝子早已不是黄花闺女……”

其实昭男心里想说的是“为了弓子……”。

敬子夜深回到家里的时候,大家都已入睡,一片宁静。清的房间还亮着灯,但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谁也不知道她回来,敬子心中暗喜可以不必编造理由解释。她小心翼翼地锁上大门,避免发出声音,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

“简直就是一个淘气的小丫头。”

她把带扣、腰带、系腰的细带这些小什物放进漆盒里,把和服挂在衣架上。她想喝茶,把水壶坐在煤炉上烧水,却先到厨房咕嘟咕嘟灌了一通凉水。

她一边等水烧开一边小声叫:“清、清。”清即使没睡,这么小声恐怕也听不见。

敬子本来也应该早一点回来,和清、弓子聊朝子结婚的种种话题直至夜阑。这才真正是一个家庭,这才是女儿的新婚之夜。

但是,敬子把女儿嫁人的寂寞排遣在昭男身上。

敬子心想,清和弓子都睡得很早吧,于是手也不洗,就钻进被窝。床单很凉。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独占一间房间是一种奇特的奢侈铺张。

她尽情而舒适地伸直疲累的手脚。一会儿,眼皮后面有一种松软的感觉,浮现出昭男的脸庞,又渐渐隐去。

这天夜晚,敬子睡得酣甜,第二天早上比平时起得早。

清在内客厅里。

“起得挺早的。”敬子说。

“九点有课。”

“弓子呢?”

清没有回答。敬子没注意到已经过了弓子上学的时间。

她开始慢悠悠地吃煎鸡蛋、紫菜、红烧小鲫鱼加酱汤的早饭,只见清气鼓鼓地把碗里的饭三口两口使劲扒进嘴里,闷声不乐地站起来。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敬子问。

“妈妈昨晚回来好晚呀。”

“小山的哥哥叫我陪他,所以回来晚了。”谎言早已编好,说出来一点儿也不犹豫。

“反正今天也早不了吧?”

“总想早点回来,可总有事脱不开身,没办法。”敬子看着清的脸,发现他悲不自胜,不禁心头一惊,“有事吗?”

“想让妈妈好好跟弓子谈谈,让她安心在这个家里住下去。只要住下来就行……”

“清。”敬子叫他,“究竟怎么回事?”

“你告诉她,我也要重新考虑。”

“弓子说她不想在这家里待下去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怕她产生这样的误解。”

“你别着急,慢慢说。”

“妈,你不懂。”

敬子想清和弓子是不是拌嘴了,如果真是这样,就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们在朝子的婚礼上都很正常。敬子在昭男房间里的时候,他们两人一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清,你向她更明确地表态不行吗?我也知道你爱上了弓子,你向她表示了吗?”

清气呼呼地大步走到走廊,差一点没撞在拉门上。

“今天我早点回来,大家好好谈一谈。”敬子在清的背后喊了一句。

她很同情清,想让他遂心如愿。弓子似乎没有理由拒绝清呀……

弓子如果拒绝清,莫不是对自己的一种反抗心理吧?敬子顿生疑窦,却立刻惊讶自己怎么会这样疑神疑鬼。

弓子现在对自己也不是百依百顺的了。

敬子白天去银座办完事,就立刻回到家里。清和弓子都没回来。敬子心里七上八下。清倒无所谓,弓子这么晚还没回来,让她心神不定。她知道弓子放学的时间,想问问弓子的朋友,便翻开电话号码记录本寻找七里英子的电话号码。

这时,电话铃响了。她走到电话机旁听着铃声,心扑通扑通直跳。

电话是英子打来的。“喂,是白井阿姨吗?弓子是不是又生病了?”

敬子心慌意乱,一下子明白弓子离家出走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喂,电话听不清楚……”

“对。喂,没什么大毛病……”敬子随口扯了个谎。

“能让她接电话吗?”

“啊……正躺着呢。”

“那向她问好,让她多保重。”对方挂断电话的声音残留在耳边。

敬子三步并作两步慌不迭地跑进弓子的房间,茫然若失地站在桌前。

桌上摆着熟悉的八音盒、小花瓶、台历、玩具小狗等。墙上用大头钉钉着南星座公演海报和密歇尔·摩根的照片。原先摆在床头柜上的红色座钟和毛线偶人等被朝子拿到新居去了,显得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