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城的天气比老家好,就是有点闷。

咖啡喝到一半,徐鲁往椅子上一靠,偏头看向落地窗外。有一个女人低头在训小孩,看起来很凶,小孩倒在地上打滚,刚好站在马路中间,挡了几辆车的路。女人又踢了几脚,有车开到跟前差点没刹住,女人开始找事。

她看了一会儿,淡淡的收回目光。

要搁组里的同事,早就拿起手机摄像了,再假装路人过去问几句,或者被人家赶走,怒火攻心赶回报社写通稿,怎么着都能算一个选题。

算算日子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跑到新闻,每天和领导磨时间,再这样下去就算别人不说她也想辞职了。

这活干着没劲。

娱乐版一整版的小鲜肉话题,社会版一个有价值的采访都找不见,更别说深度报道,同事个个都想去娱乐版,既轻松还能和明星尬聊。

现在报社流量为先,徐鲁一分都不愿呆。

再抬头的时候,那个小孩已经爬起来了,扯着女人的袖子可怜的仰着头,女人又是一巴掌,指着车主伸手要钱。

小孩不过四五岁,徐鲁有些动气了。

她刚想起身出去看看,方瑜风风火火跑了进来,拎着中山路的翠花糕,不均匀的喘着气。被方瑜这么一耽搁,回头车和人都不见了。

徐鲁又坐回椅子里。

方瑜将翠花糕放在她跟前,笑眯眯的哄着她吃几口。平日里那是徐鲁最爱,可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

“别为了工作烦啊。”方瑜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一忙完跑了几个街才给你买到的,好歹吃几口。”

徐鲁连嘴巴都不想张开。

“现在呢报社界就这个形势,都知道纸媒已经走向衰落,不出几年新纪元时代就要来了。至少现在你还喜欢这行,以后慢慢再说。”

方瑜是做财经的。两人从小学就在一个班,一直念到高中,一起滚回去复读。大学填志愿的时候都报了江大新闻系,又在一个班。再后来一起毕业,去了同一家报社。二十几年的交情了,好的跟连体婴儿一样。当时刚进来和她一样也是跑社会热点,跑了一年调到财经部门去了,啥啥都不懂,硬是死磕了两个月才勉勉强强能出门见人。为啥不走?还是热爱这个。

“这话你去年就对我说过了。”徐鲁道。

“那今年就再听一遍。”方瑜边吃边说,“要是十年前还好说,做个深度报道什么的,现在?没办法,形势在这。”

“那就不干了?”

“我也没说不干,你别在这个上头死磕。”方瑜看着她道,“你看看现在谁没事盯着个一版面几千个宋体五号看?眼睛都花了。”

“你现在干财经有经验了啊,当初的理想呢,誓言呢?”

方瑜白她一眼:“那咱也得向前看,你能天天活在过去吗。我要是你这想法早被开了还能混到现在?你要是没陆宁远撑腰,活不过一个月。”

徐鲁皱眉:“跟他有什么关系?”

“现在想撇清关系?晚了我跟你说。报社里什么闲言碎语听不到,要不是他护着,就你这性子早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她们都说我什么了?”

方瑜吃的糕有点多,不顾形象的喝了一大口咖啡,嘴里还黏糊着就掰着指头数:“任性,娇气,不听取别人意见,自作主张,不尊重大家的劳动成果……”

“你停。”徐鲁听不下去了,“有这么差吗?”

方瑜哼笑:“我在财经都能听见她们说这些,你说呢?也就陆宁远脾气好,不好的事儿都给你兜着,还惯着你。”

她还在江大读新闻的时候,就听说过报社界陆宁远的大名。理科毕业。深沉,理智,冷静,一针见血,还不张扬。策划的很多选题都能获得很大成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很优秀的制片人了。

至于和她,这两年没气得他吐血还好。

“他脾气好?凶起来能把我骂死。”

“打是亲骂是爱你不知道?”方瑜悠悠的瞥她一眼,“你不会还惦记着……”

这姑娘平白一肚子气,说话都没个好脸色,每次回一趟她老家来了就这样。方瑜心里半猜了几分,话音一转,忍不住问:“回去见到那个人了?”

徐鲁心下一梗,没有说话。

那人根本不想见她,不然回去那几天了正面都不给一个。其实堂哥说的不对,谁说他不会怜香惜玉,那时候在一起把她宠的能谁都不敢惹,只有他能哄的好。他温柔起来是真温柔,狠起来也是真狠。

方瑜叹了一口气,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干脆吃起翠花糕来,半天了才扯开话题问道:“工作这边你什么打算?”

徐鲁静了一下,说:“想出去跑跑。”

“跑哪儿去?”

“上个月不是有线人给报社打电话说佛城的矿山有坍塌事故吗,我想去看看。”徐鲁说,“憋很久了。”

“不是说子虚乌有,跑去干吗?”

徐鲁道:“我的新闻敏感告诉我,这事没有那么简单,有人故意压下去了。我和陆宁远说过好几次了,他都不同意。”

“那你怎么去?”

“我也正发愁呢。”徐鲁一手撑着下巴,面无表情道,“这么好的一个新闻线索怎么才溅起这么一点水花,背后一定大有文章。”

“陆宁远不让你去肯定有他的道理,还是算了。”

徐鲁说:“所以我得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要我说美人计还管点用。”方瑜说着笑起来,“去年团建你掉水里,他抱你起来的那个样子我至今都记得。”

徐鲁:“行了啊你。”

两人又说了几句,方瑜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徐鲁又喝了一杯咖啡,擦了擦嘴,又磨蹭了会儿,心里有了主意。

她在门口拦了车,直接去了报社。

不过没从正门进,她从后门下电梯去了车库。那会儿八点半,报社已经下班了,除了几辆公用的车子,就只有陆宁远的车停在那儿,他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走,苦行僧一样。这也是她佩服的地方。

七月的天气燥热,车库比空调还爽。

徐鲁蹲在陆宁远的车背后,软皮大包扔地上,自己往上面一坐,背靠着车。车库凉爽又安静,徐鲁坐着坐着一下就给睡过去了。

恍惚听到脚步声响,过会儿又不见了。

徐鲁梦见她被一伙开着面包车的人追,眼看就要追上了,前头没了路,她方向盘一打,就往右边撞过去,轰的一声给醒了。

还没来得及喘气,就看见脚边的黑色皮鞋。

皮鞋擦得很干净,西裤质地柔软,一看就价格不菲。再往上,西装外套被搭在胳膊上,黑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个扣,一副工作完下班的气派,眉心皱成川字,眼角有些许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