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洵追点点头,肩上的长发滑到肩窝。

为避免众人猜忌,第二日洵追犯着困被晏昭和带到早朝。依然是刑部侍郎和礼部侍郎的案子,刑部侍郎胸有成竹声称自己抓到了新的证据,二公子不仅欺男霸女,还涉及地下钱庄赌博。

刑部侍郎表情沉痛,不知为何洵追竟从他面上看到几分眉飞色舞,礼部侍郎跪在台下又道:“不知我家小儿怎么惹了大人,以至于大人逼我小儿至此!”

“昭王殿下!老臣服侍过先帝,如今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刑部侍郎道,“臣万万不能留这种官员继续效力朝廷!”

赵源被压在衙门牢里,刑部虽不能直接关押在刑部大牢,可刑部侍郎聪明得很,派自己手下时刻守在衙门。一旦赵传之要见赵源,立刻拦下告知朝廷重犯闲杂人等不可探视。

要是以前见犯人,直接打点银子,赵传之现在要是打点银子,指不定第二日再叫刑部侍郎扣上一顶贿赂朝廷官员的砍头的帽子。

刑部侍郎道:“为了事实准确,臣恳请叫那罪人与原告家当朝对峙!”

赵传之一抹脸上的眼泪,捂着脸也不知装还是真急地不顾仪态嚎啕,刑部侍郎呵斥道:“怎可在陛下面前失态!”

呵斥与哭声混在一起,洵追本就精神不济,现在更是吵得脑子疼。他小小踢了下面前摆着奏折的桌案,声音虽小但晏昭和离得近,他听到后去看小皇帝的脸。

洵追双手蜷在袖袍中低着头摆弄袖袍上的纹饰,时不时还要抬头应付这两朝廷要员。

“行了!”

刑部侍郎和礼部侍郎之间闹出的荒唐随着昭王的喝声停止,晏昭和慢条斯理道:“你们。”

洵追正好用手里团了许久的小纸团丢王公公,王公公仰脖吊着嗓子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

所有人还等着昭王下一句话,昭王明显也是一愣,洵追已经跳下椅子打算回去了。

晏昭和拦住洵追低声道:“此事不妥。”

洵追看着晏昭和的眼睛,咬咬唇点头。

晏昭和对众朝臣道:“明日陛下亲自提审赵源。”

跟随先帝那一派看到小皇帝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听昭王的话,气得头冒青烟,简直烂泥扶不上墙。其他派的官员看着小皇帝依旧顺从昭王,抚掌觉得日后也不怎么能有翻身的好时机。

楚泱守在殿外,退朝时看着这些文臣们一个个气势汹汹地走出来,便笑着道:“诸位大人今日是怎么了,怎生得如此大的气?”

先帝那一派的老臣更生气了,楚泱一个小小的禁卫军统领能有今日的幸灾乐祸,还全凭背后那个一手遮天的昭王。到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在先帝生前这些人有多得宠,到了新皇帝这里不受宠是自然,但小皇帝未免太不把他们当事。

无缘无故给明日早朝安排议程,洵追心里暗暗给这两侍郎记下一笔账。之前他也给很多延长早朝时间的朝臣记账,但睡一觉便统统抛到脑后,第二日他连谁是谁都记不清。

这案子可大可小,就看刑部侍郎怎么做,礼部侍郎愿不愿意拉下脸。洵追之前听晏昭提起六部不和已久,礼部作为掌管大小典礼事宜的地方到底是比不上刑部这种掌握给犯罪者判罪的权力大。

礼部是讲究传统尊重礼法的地方,礼部侍郎当首作表率,这事出的实在是丢人。洵追走在前头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晏昭和。

晏昭和投来询问的目光,洵追冲他缓缓摇头。

晏昭和不愧为满朝文武内最懂洵追的人,“陛下的意思是严惩赵源,为天下人做出表率。”

跟在晏昭和身侧的楚泱挑眉,右手放在佩剑上,待洵追继续向前走,宫人们重新动起来时他小声问晏昭和,“你怎么看出来陛下要说什么?”

“我猜的。”晏昭和说。

小皇帝从小都在晏昭和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对于小皇帝想要什么,他猜不出十分,七八分还是有的。生在皇家心思单纯,大多的明争暗斗都被身旁的人挡了去,想要什么自然能轻易猜出来。

晏昭和送洵追至寝殿,洵追正欲叫王公公送客,谁知道王公公叫晏昭和进门时挡在门外,晏昭和高大宽阔的肩膀遮挡住他眼前的光,洵追不解地看他。

“陛下,臣之前不说是因为您还小,但过几年您要真正操控棋局,首先便是不能叫人看出您心中在想什么。”

小皇帝的情绪逐渐不耐烦,晏昭和通常会选择绕过话题,但他今日没停下。

“但您太容易在外人面前露出情绪,这会很容易让有心的人猜出您的心思,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您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他们的眼中回去加以猜测。今日在朝上恐怕会有不少人回去议论,直接导致明日案子的走向,哪怕您不想管,也会有人推波助澜。”

洵追垂眸想了下,他下意识想去书房拿笔墨纸砚,刚跨出一步便又停下,晏昭和大概没这个耐心等着他将想说的话都写在纸上。他绕过晏昭和,推了下厚重的殿门,没推动,他又双手去推,刚一用力很快便能感受到后背撕裂般的疼痛。他只得用脚踹门,晏昭和在他身后道:“一会邹先生来教您功课,臣先告退。”

邹先生全名邹致辛,他的父亲乃是先帝的老师,邹家书香门第在朝中不设官职更无名利,仅仅只是因为好传授知识。名下有京城最有名的汇德学堂,专教导穷苦人家的孩子。这些年也培养出来一批优秀的朝廷官员,在朝堂中的地位超然。

一门出了两朝帝师,这荣耀比什么都金贵。

洵追端端坐在椅子上听邹先生授课,但显然心不在焉,目光一直瞟向别处。

邹先生教课语速飞快,如果跟不上思路很快便会一问三不知。他接连问洵追好几个问题,洵追都犹豫答不上来。

邹先生皱眉:“陛下,您今日可走神好几次。”

洵追自知羞愧,低头认错态度诚恳,他在纸上写道:“学生有一事不知。”

“讲。”

“何为外人?”

邹先生道:“与自身无血缘关系的即为外人,有血缘关系却无亲戚之实的即为外人,有亲戚之实却无共鸣之心的即为外人。”

这话说得快,洵追晕乎乎听罢也没听懂邹先生所说到底是什么意思,亦或者他根本没有感受过任何亲情,所以听不懂。对自己母妃的感情也很寡淡,更别说对一年都见不上的先帝。他小时候养在皇子所,母妃虽贵为皇贵妃,但始终对自己缺少教导。先帝曾经提起过要把他送回皇贵妃宫里抚养,但皇贵妃拒绝,并且声称自己有病在身,怕孩子过了自己的病气。

他莫名其妙当上皇帝的第二天,跪在先帝的灵堂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当时虽然还小,但起码是记事能听得懂话。他身边的嬷嬷叫他哭出声,他怎么也哭不出来,连声音都不肯发。皇贵妃头七的时候他也没在意,像平时一样吃吃睡睡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