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监狱与流放(1834—1838) 第十五章(第2/8页)

西伯利亚治理得如此糟糕,确实可惜。总督的人选特别令人遗憾。我不知道穆拉维约夫10怎样,他的聪明才干是有名的;其他人完全不称职。西伯利亚的前途不可限量,可是人们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地窖,那里藏着不少黄金、皮毛和其他财富,然而它寒冷,遍地冰雪,缺乏生活资料,没有沟通各地的道路,没有居民。这不是真的。

死气沉沉的俄国政府做一切都靠暴力,靠棍棒,不可能赋予西伯利亚以生命力,使它以美国的速度向前发展。但我们会看到,当阿穆尔河口开辟了航道,美国与西伯利亚在中国附近相会时,情况会变得多么不同。

我早已说过,太平洋是未来的地中海。11在这个未来中,西伯利亚这块处在太平洋、南亚和俄罗斯之间的土地,它的作用是异常重要的。当然,西伯利亚必须面向中国边境。有了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米努辛斯克等地,在别廖佐夫和雅库茨克就不会真的感到寒风凛冽,冷得发抖了。

西伯利亚俄国居民本身的特点,就具备了另一种发展的基础。一般说来,西伯利亚种族是体魄健康、身材魁梧、聪明而非常正直的。移民流放犯的子弟也成了西伯利亚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地主的权力。在西伯利亚没有封建贵族,在城市里也没有特权阶级。代表政权的文武官员,与其说像贵族,不如说像征服者派驻这儿的敌军警备部队。辽阔的区域拯救了农民,使他们不必经常与官吏接触;金钱拯救了商人,使他们可以藐视西伯利亚的官吏,表面上对他们百依百顺,实际上看透了他们,只是把他们当作自己管理民政事务的掌柜。

尚武精神对西伯利亚人是必要的,也是普遍的;习惯于危险,习惯于机动灵活,使西伯利亚农民比大俄罗斯人更具有英雄气概,更能随机应变,更多反抗精神。由于教堂遥远,他们的头脑比在俄国更容易摆脱迷信的影响,他们对宗教是冷淡的,大多数是分裂派教徒12。有些偏僻的村庄,神父一年只去两三次,在那里成批地施洗礼,主持葬仪和婚礼,听取忏悔。

乌拉尔山脉这边,一切还比较平静,尽管这样,几年来我奔走在省长的办公厅和餐厅中,仍听到了不少贪官污吏滥用职权、营私舞弊的故事,如果要写,这是罄竹难书的。

一天,维亚特卡市警察局长与我谈天,谈到高兴处便说道:“哦,我的前任局长才了不起呢,真是一位教授。当然,人人可以这么过活,但是你得天生有这能耐呵。这个人可算得出类拔萃,是我们中间的谢斯拉温和菲格纳13。”这个瘸腿少校是因负伤升任警察局长的,他想起光荣的前任,连眼睛都发亮了。

“那时离城不远出现了一帮窃贼,他们不时作案,省里也收到了一两次报告,什么商人的货物被盗啦,什么包税商的钱给偷啦。省长急坏了,一连发了几道命令。可您知道,县里的警察都胆小如鼠,一个小偷他们会捉了送来,可这是一帮呢,而且大概还有武器。县里那些家伙什么也干不了。省长于是把市警察局长叫去,对他说:‘我知道,这不属于您的职责范围,但是您办事干练,我只得找您。’局长早已听到这案件,回答说:‘将军,我过一小时就出发。土匪一定藏在某处某处,我带一队人到某处某处抓他们,不消两三天,保证把他们锁上镣铐,关进省里的监狱。’好一位奥地利皇帝麾下的苏沃洛夫!14真的,说到做到,他率领一队人,果然把窃贼抓获了,这些匪徒还没来得及把钱藏好,局长没收了一切,把他们押进了城。

“开始审问了。警察局长问:

“‘钱在哪儿?’

“‘我们已经给你啦,老爷,是交在你自己手里的呢,’两个土匪回答。

“‘给我了?’局长说,露出惊讶的样子。

“‘给你了!’土匪喊道,‘给你了。’

“‘瞧,好大的胆子,’警察局长对手下的警官说,气得脸色都白了。‘你们这些骗子,大概想让人相信,我是跟你们一起抢劫的呢。好吧,我要叫你们知道,侮辱我局长行不行;我是枪骑兵军官,我绝不让你们破坏我的名誉!’

“他用鞭子抽了他们一顿:‘快招认,招认就好,把钱藏在哪里了?’那两个家伙起先还顶得住,但听见他命令打两袋烟,为首那个土匪就吓坏了,大嚷道:

“‘我们该死,钱都花光啦。’

“‘早该讲老实话,’警察局长说,‘可你偏要胡说八道;老弟,哄我是不容易的。’

“‘真的,我们应该向您老学习,不是您向我们学。我们算得什么!’老滑头嘀嘀咕咕,吃惊地看看警察局长。

“要知道,他为这案子得到了弗拉基米尔勋章呢。”

“对不起,”我说,打断了他对伟大的局长的歌颂,“两袋烟,这是什么意思?”

“哦,这是我们警察的行话。您想,行刑时多无聊,于是就一边命令鞭打,一边吸烟斗;一般吸完一袋烟,刑罚也完了。可是遇到特殊情况,就得请客人多挨几鞭,吩咐打两袋烟了。警察干惯了,大致知道一袋烟该打几下。”

关于这个菲格纳和谢斯拉温,在维亚特卡有各种各样的传说。他干的事出神入化。有一次,我不记得是什么原因,是御前侍从武官来了,还是大臣驾到,警察局长想露露脸,表示他没有白穿枪骑兵军装,骑马的本领也不比别人差,因此特地找当地一位富商马什科夫采夫,要向他借一匹宝贵的灰色马。马什科夫采夫不肯。

“好吧,”菲格纳说,“这点小事您不肯帮忙,可是您不借也得借,我好歹要把马牵走。”

“嘿,咱们等着瞧吧!”有钱的人说。

“嘿,您等着瞧吧。”拿剑的人说。

马什科夫采夫锁上马厩,派了两人看守。这一回警察局长可不能得手了。

但这天夜里,巧得很,包税商们的空仓库失火了,仓库就位在马什科夫采夫的住宅后面。警察局长带了警员大显身手,为了抢救马什科夫采夫的家,甚至拆掉了马厩的墙,把争论中的马牵出了马厩,既未灼伤鬣毛,也未烧坏尾巴。过了两小时,局长已神气活现骑在白牡马上,为救火的模范行为,去接受富商的嘉奖了。从此谁也不再怀疑,警察局长是什么事都干得出的。

一天,省长雷赫列夫斯基开会回家,他的马车驶到半路,来了一辆小雪橇,那个车夫不小心,把雪橇撞到了两匹辕马和两匹前导马中间的挽索上。这引起了一场虚惊,但并没妨碍雷赫列夫斯基平安无事地回到府上。第二天,省长问警察局长,他知道不知道是谁家的车夫撞了他的挽索,应该教训一下这个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