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监狱与流放(1834—1838) 第十五章(第4/8页)

“‘除非这么办,我先跟同事们商量商量,再跟省里打个招呼,怎么样?这事闹到高等法院就糟了,不过那儿我也有朋友,他们神通可大呢;可是这些人跟咱们不同,三四个金币办不了事。’

“农夫放心一些了。

“‘你不必给我什么,真的,我是可怜你一家人。不过我那些同事,你至少得给他们两张灰票子16才成。’

“‘哎哟,老天爷在上,叫我上哪里弄这么一大笔钱啊,四百卢布呢,这年头怎么行呀?’

“‘我也是这么想呢,这确实有些困难。我们可以从轻发落,就说你有悔改表现,而且考虑到你喝醉了酒……再说,在西伯利亚,人们也照样过活。至于你得走多远,只有天晓得……当然,如果卖掉两匹马,加上一头牛,再加上几只羊,可能也够了。然而你们当农民的,今后再要积攒这么多钱,可就难啦!不过从另一方面再想想,马留着,你却跑到鬼都看不见的地方去了。格里戈里伊奇,你考虑吧,时间还来得及,我们可以等到明天,现在我得走了,’法官最后说,把刚才谢绝的几枚小金币顺手揣进了口袋,一边道:‘这完全是多余的,不过不能辜负你的一片好心,我谢领了。’

“第二天早上,瞧,老吝啬鬼带了各种十字钞票17,还有一些旧卢布票,一共三百五十卢布现钞,来找法官了。

“法官答应替他从中调停;农夫给审问了一次,两次,吓得屁滚尿流,最后给从轻发落,或者无罪开释,只是照例训斥几句:今后遇到类似情况得小心行事,或者在卷宗里写上一笔:‘留待继续侦查’,便不了了之。农夫却感恩不尽,终生为法官祈祷。

“从前就是这么干的,干得天衣无缝,不露痕迹。”罢了官的县长最后说。

……一般说来,维亚特卡的农民不完全是逆来顺受的,因此官员们认为他们喜欢告状,不守本分。对县政府说来,真正的金库是沃恰克人,莫尔多瓦人,楚瓦什人;这些民族可怜,胆小,没有能力。凡是派到这些芬兰族地区当县长的,都得给省长孝敬双倍的谢礼。

警察和官员对这些可怜的百姓真是为所欲为,叫人难以相信。

哪怕一个土地丈量员出差办事,经过沃恰克人的村庄,也要停留一下,从车上拿下测量仪器,插上木杆,拉开测链量地。过了个把钟头,村里就乱开了。“量土地来了,量土地来了!”农民喊着,那神气就像1812年喊“法国人来了,法国人来了!”村长赶忙前来请安。那家伙还是量着,写着。村长要求他别量了,别欺侮他们。土地丈量员便向他索取二十或三十卢布。沃恰克人高高兴兴凑齐了钱,丈量员于是到下一个沃恰克村去了。

有时县长带了警察所长出外,发现了一具死尸,就把它搬上马车,利用天冷,在沃恰克人的各个村庄转游了两个礼拜。每到一处,总说这是刚发现的,立刻在村里开庭审问。沃恰克人只得出钱了结这事。

我到这儿前几年,有个县长捞钱捞得忘了分寸,把尸体载到了俄国居民的大村庄里。记得他是索贿二百卢布,村长召集居民商量,居民只肯出一百卢布。县长不让步。居民们恼火了,把他与两个文书锁在乡公所内。现在轮到他们威胁他了,对他说要烧死他。县长不相信;农民在屋子周围堆了干草,把一百卢布钞票扎在木杆上,从窗口递给他,算是最后通牒。县长不愧是个英雄,仍坚持二百卢布。于是农民从四周点起了火,地方当局的三位穆西乌斯·斯凯沃拉18也终于葬身火窟。这案子后来闹到了最高法院。

沃恰克人的村子一般比俄国人的村子穷得多。

“朋友,你生活得很不好啊。”我在沃恰克人的小屋子里等马时,对这家主人说。这屋子歪歪斜斜的,又没烟囱,屋里黑咕隆咚,窗开在背后,是对着院子的。

“老爷,有什么法子,我们太穷,钱要留着应付困难日子呢。”

“得啦,还有比这更困难的日子不成,老大爷。”我对他说道,给他斟了一杯罗姆酒。“喝吧,解解闷。”

“咱不喝。”沃恰克人回答,不眨眼地盯着酒杯,又怀疑地瞅我一眼。

“不要紧,喝吧。”

“请你自己先喝一杯。”

我喝了,沃恰克人也喝了。

“你是干什么的?”他问,“从省里来办事吗?”

“不,”我回答,“我是路过这儿,是上维亚特卡的。”

他一听,放心多了,向四周瞧了一下,然后解释似的对我说道:

“困难日子,那是指县长和神父来的时候。”

关于后者,我想讲几句话。我们的神父已一天天变得像教会的警察了,这是我们的教会学会了拜占庭唯命是从的作风,我们的皇帝在宗教事务上成了最高主教之后,必然带来的后果。

芬兰族居民中,一部分早在彼得大帝前已经受洗,另一部分在伊丽莎白女皇时期领了洗礼,还有一部分仍是异教徒。在伊丽莎白时期皈依的,大部分暗中仍信奉自己那悲苦的原始宗教。19

每隔两三年,县长或警察所长总要带了神父,到各乡视察,了解沃恰克人中谁斋戒祈祷,谁不,为什么不。他们被处罚,关进监狱,鞭打,强迫交纳圣礼费。县长和神父的主要目的是寻找证据,证明沃恰克人没有放弃从前的异教仪式。教会的密探和县衙门的传教士在那里闹得鸡犬不宁,搜刮大量罚金,制造“困难日子”,然后一走了事,让这里一切照旧,以便过一两年带了皮鞭和十字架再度光临,重演故伎。

1835年,神圣的东正教事务管理局认为,必须使维亚特卡省皈依上帝,把车累米西族异教徒改造为东正教徒。

这个改革是俄国政府推行的一切伟大德政的典范,它粉饰门面,自吹自擂,弄虚作假,然后冠冕堂皇地加以总结,使一些人大发横财,另一些人吃尽苦头。

总主教菲拉列特派了一名干练的神父去做传教士,他名叫库尔巴诺夫斯基。这人患了俄罗斯病——虚荣症,一下去就雷厉风行,决心不顾一切,要把上天的恩惠送给车累米西人。起先他试图传道,但不久就厌烦了。事实上,靠这种老方法能收到多大效果呢?

车累米西人一旦明白真相,就把自己的教士派来了。这些教士粗野、狂热、机灵,经过长时间的谈判之后,对库尔巴诺夫斯基说道:

“森林里有白桦,高大的松柏和云杉,也有矮小的香桧。上帝同样允许它们生长,没有命令香桧变成松柏。我们应该也像一片树林,彼此相安无事。我们可以是白桦,我们照旧是香桧。我们不妨碍你们,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