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三十七章(第2/13页)

古斯塔夫·施特鲁沃

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进屋了……18

他带着四位先生,两人全副武装,那是他们那支义勇军的装束,还戴着大大的红袖章和其他标志。施特鲁沃向我介绍了他的随从,按照民主精神称他们为“流亡中的兄弟们”。我很满意,发现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样子像刚读过一年多大学的学生,已经荣任了代理内政部长的要职。

施特鲁沃马上向我宣讲他关于七大灾祸的理论,这“七大灾祸”便是:教皇,神父,国王,士兵,银行家等等,还谈到了建立民主和革命的新宗教的问题。我向他指出,如果建立或不建立新宗教取决于我们的意愿,最好我们什么也别管,把这件事交给上帝处理,按事物的本质而论,这件事也与上帝关系最大。我们发生了争论。施特鲁沃提出了关于世界精神的一些说法,我回答他,尽管谢林对世界精神作了形象化的说明,称它为“飘在空中的东西”,我还是无法理解。他从椅上跳了起来,走到我面前,几乎碰到我的脸,说了声:“对不起,请原谅”,便伸出手指,在我头上乱摸,挤压,好像我的头颅是由风琴的琴键组成的。

“确实,”他朝流亡中的兄弟们接着道,“赫尔岑公民没有崇敬的骨节,一点也没有。”

大家对我缺乏“崇敬的骨节”表示满意,我也不例外。

于是他向我说明,他对颅相学作过深刻研究,不仅写过书论述高尔19的体系,而且选择阿玛利亚做试验,根据这学说检查过她的颅骨。他告诉我,她几乎没有情欲的骨节,它们存在的颅骨后部完全是扁平的。正是这个可作离婚原因的理由,使他决定娶她为妻。

施特鲁沃是个大怪物,只吃素菜,加些牛奶,也不喝酒,他的阿玛利亚也得与他保持同样的饮食。他觉得这还不够,她每天还得与他一起在阿尔沃河游泳,那里的河水是从山上奔流而下的,从来不热,夏季也只能达到八度。

后来我与他偶然谈到了素食问题。我提出了一般的反对意见:牙齿的结构,蔬菜的纤维朊在消化过程中热能大量消失等等,指出食草动物的头脑便不太发达。他心平气和地听着,没有生气,但仍坚持自己的观点。临到末了,他似乎为了出奇制胜,对我说道:

“您可知道,经常吃素的人可以使身体内部非常干净,死后也不致发臭?”

“这太好了,”我反驳道,“但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并不想在自己死后闻自己的尸体。”

施特鲁沃甚至没有笑,只是心安理得地说道:

“总有一天您会不这么讲的!”

“大概等我长出崇敬的骨节以后吧。”我答道。

1849年底,施特鲁沃寄给我一本他为自由德国新编的历书。日子和月份全都改用了一种难懂的古日耳曼语;它取消了圣徒的名字,每天纪念两个名人,例如华盛顿和拉斐德20,然而第十日却留给了人类的公敌,如尼古拉和梅特涅。纪念最大的伟人的日子便是节日,这样的伟人有路德,哥伦布等等。在这本历书上,12月25日不再是圣诞节,施特鲁沃把它献给了阿玛利亚,成了她的节日!

一天他在街上遇到我,除了别的事,他说道,应该在日内瓦发行一份杂志,它属于所有的流亡者,用三种语言印行,它可以跟“七大灾祸”斗争,支持目前已被反动派所扑灭的各民族的“神圣火焰”。我回答他,这当然很好。

出版杂志是那时的流行病,每隔两三星期总会出现一份计划,印行几本“试刊”,分发一些缘起,但出过两三期以后便寿终正寝,无声无息。有些人什么也干不成,却认为自己能办刊物,拼凑了一两百法郎,用它们出了第一期,但也成了最后一期。因此施特鲁沃的打算,我丝毫不觉得奇怪,但是第二天早上七点他的登门拜访,却使我大吃了一惊。我以为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幸,谁知施特鲁沃安详地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一边预备念,一边说:

“赫尔岑公民,由于我们昨天一致认为应该出一份杂志,今天我特地来向您宣读它的发起书。”

念完以后,他宣称他还要找马志尼和其他许多人,请他们上海因岑家开会商量。我也到了海因岑家:他恶狠狠地坐在桌后的椅子上,用一只大巴掌拿着笔记本,把另一只伸向我,用粗哑的嗓音嘟哝道:“公民,请坐!”

在座的有八个德国人和法国人。法国立宪议会的一个前人民代表在编制支出预算,写的字歪歪斜斜的。马志尼进屋后,施特鲁沃提议宣读海因岑写的发起书。海因岑清了清嗓子,开始用德文念了起来,尽管只有法语才是大家都懂的。

由于他们没有任何新的思想,发起书只是民主主义高调千百次变奏中的一次,这种用不同文字编译的革命词句,跟教会按照《圣经》传道一样。海因岑为了防止被指责为具有社会主义倾向,旁敲侧击地说道,民主共和制度本身能在各方面普遍满意的基础上解决经济问题。一个在两百万人头面前不知道发抖的人,竟然害怕他的机关报被认为带有共产主义性质。

他宣读后,我对这一点提出了异议,但从他支吾其词的回答中,从施特鲁沃的插话和那位法国代表的手势中,我开始明白我们被请来开会,是要我们接受海因岑和施特鲁沃的发起书,根本不是要对它进行认真的讨论。不过,这跟诺夫哥罗德省长埃尔皮季福·安季奥霍维奇·祖罗夫的理论,可说不谋而合。21

马志尼听了虽然有些不快,还是同意了,几乎第一个签字认购了两三股。我像席勒的《强盗》中的舒夫特勒一样,心想:“如果大家都同意,我也不反对”22,于是也签了名。

然而认股的人太少,不论那位代表怎么计算,怎么加减,钱还是不够。

“先生们,”马志尼说,“我有个主意可以解决困难:杂志开头只出法文版和德文版,至于意大利文版,凡是优秀的文章可以登在我的《人民意大利》上,这样,你们就可以减少三分之一的开支了。”

“说真的,这太好了!”

马志尼的建议立刻被一致通过。他很高兴。我简直忍不住要笑,因此想让他知道,我看得出他在耍什么花招。我走到他跟前,找个没人在旁边的机会,对他说道:

“您干得很妙,摆脱了这杂志。”

“但是您要知道,”他说道,“意大利文版实在是多余的。”

“其他两种版本也一样!”我补充道。笑影在他脸上一闪,随即消失了,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