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三十八章(第2/7页)

还有一点也很奇怪:每个工人,每个成年的农民,饭店的堂倌和主人,山地的居民和沼泽的居民,都十分了解本州的事务,参与各种活动,加入各个党派。他们的语言和教育程度往往千差万别,如果日内瓦的工人有时使人想起里昂工人俱乐部的成员,那么单纯的山民至今仍像席勒的威廉·退尔周围的人,但是这毫无关系,不论前者或后者都同样热烈地参加社会活动。在法国,政治和社会组织的分支机构遍布各个城镇,它们的成员关心革命问题,顺便也会了解到政府的一些真实情况。然而这些组织以外的人,尤其是农民,却什么也不知道,也根本不关心法国全国或全省的事。

最后,我们和法国人不能不看到,瑞士的官员没有任何特定的服饰和标志,瑞士的政府没有任何豪华的排场。州长和联邦议会议长,国务部长(即内阁官员)和联邦军官,在咖啡馆里和普通老百姓同桌吃饭,讨论国家大事,和工人辩论,也当着大家的面与其他官员辩论;他们喝的是同样的葡萄酒和樱桃酒。

从我与法齐认识起,他单纯的民主作风便令我敬佩;但直到我熟悉了一切以后我才发现,在任何符合法律规定的场合,州政府绝不是软弱无力的,尽管它没有庄严的制服,镶饰条的裤子,带翎毛的帽子,拿锤形杖的司阍,留胡子的卫队长,以及其他一切华丽外表和毫无意义的君主国装饰品。

1849年秋天起,在瑞士避难的流亡者遭到了迫害。联邦政府掌握在一些懦弱的空头理论家手中,部长们失去了主意。一度拒绝过路易-菲力普驱逐路易-拿破仑的要求的联邦政府8,现在惊慌失措,按照后者的命令,开始驱逐在那里寻找庇护的人,还以同样的办法讨好奥地利和普鲁士。当然,现在跟联邦政府打交道的已不是不愿采取极端手段的肥胖的老国王,而是手上的鲜血还没有干的、骄横暴戾、不可一世的独夫民贼。可是联邦议会怕什么呢?如果它肯望一下山外边,它就会明白,那些邻国的政府只是用残暴和恫吓在尽力掩盖自己内心的惶恐。在1849年,它们没有一个政府是充分稳定、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发动战争的。联邦政府只要挺起腰杆子,它们就不敢吭声。但是那些空头理论家宁可采取胆怯的退让政策,对无处藏身的人进行卑鄙的不公正的迫害。

有几个州,包括日内瓦在内,对联邦议会作过长时间的反抗,但最后连法齐也在有意无意之间卷入了迫害流亡者的行动。

他的地位对他十分不利。从一个秘密活动者变成一名政府官员,不论事情如何自然,仍包含着可笑的、棘手的方面。事实上应该说,不是法齐投靠政府,而是政府投靠法齐,尽管这样,从前的密谋者与现在的州长不可能毫无矛盾。他有时不得不得罪自己人,或者公开违背联邦的法令,或者采取十多年来他一贯反对的那些措施。他只能随机应变,有时这么办,有时那么办,结果使双方都对自己不满。

法齐是一个精力充沛、才能卓越的国务活动家,但是过于像法国人,喜欢采取强硬手段,喜欢集中,喜欢权力。他一生都在政治斗争中度过。在他的青年时代,我们看到他站在1830年巴黎的街垒上,后来又与反对拉斐德9和银行家们的那些年轻人一起站在巴黎市政厅中,要求宣布共和制。佩里埃10和拉菲特11认为,“最好的共和主义者”便是奥尔良公爵,于是他当了国王,而法齐走上了极端共和主义反对派的立场。这时他与戈德弗洛瓦·卡芬雅克12和马拉斯特13,与人权协会和烧炭党人站在一起,参加了马志尼对萨瓦的进军,出版了杂志,可是当局按法国方式用罚款迫使它停刊了……

最后,他相信他在法国已无事可做,于是想起了祖国,把全部精力,全部作为政治活动家、政论家和地下工作者的经验,转移到了日内瓦州,要在那里贯彻自己的思想。

他制定了激进的改革方案,并在那儿付之实施。日内瓦展开了反对旧政权的活动;辩论、进攻和回击,从室内和报纸上走进了广场,法齐成了全市叛乱群众的首脑。正当他发号施令,指挥武装的弟兄们的时候,一个白发老人从窗口探出了脑袋,他作为职业军人,不能不对人员和大炮的配置提出劝告。法齐听从了他的话。劝告是切实有效的——但这军人是谁呢?他是奥斯特曼-托尔斯泰伯爵14,库尔木战役的联军总司令,尼古拉登基后便离开了俄国,此后几乎一直住在日内瓦。

在这个变革时期,法齐表明他不仅足智多谋,判断正确,而且具备圣茹斯特认为革命家所不可缺少的果敢精神。他几乎没有流血便挫败了保守派,他来到州议会,宣称它已被解散。议员们想逮捕他,愤怒地问道:“你凭什么敢这么讲?”

“我凭日内瓦人民的名义,他们讨厌你们的腐败统治,跟我站在一起。”于是法齐拉开门口的布幔,荷枪实弹的人群挤进了大厅,只要法齐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举起枪来射击。“贵族元老”和天性和平的加尔文派信徒们大惊失色。

“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走开!”法齐说,于是他们乖乖地溜回家了。法齐坐到桌后,动手书写法令和“决议”,宣布日内瓦人民消灭了旧政权,准备进行新的选举,通过新的法典,在这一切实现以前,人民授予了詹姆斯·法齐以行政权力。这便是雾月18日15,只是它是为民主和人民实行的。虽然他自己选举自己当了独裁者,但选举是无可指责,十分成功的。

从那时起,也就是从1846年起,他便统治着日内瓦。由于按照宪法,州长任期为两年,不得连任,因此每隔两年,日内瓦人得从法齐那些平庸的追随者中选出一人接替他,这样,事实上他仍是州长,保守派和虔诚派教徒只好望洋兴叹,永远当他们的少数派。

法齐在执政期间表现了新的才能。政府工作和财政状况都获得了很大进展;他坚决执行激进派原则,赢得了人民的拥护,这表明他不仅是有力的破坏者,也是有力的组织者。日内瓦由于他而日益繁荣。对我这么说的不仅有他的朋友,还有与他完全无关的人,例如,库尔木战役的那位著名的胜利者奥斯特曼-托尔斯泰便是其中的一个。

法齐为人严峻激烈,办事雷厉风行,始终保持着带有专制色彩的共和派特点。他习惯于独断独行,有时专制作风会压倒一切。此外,他对1848年后的事件和思潮毫无准备,因此一方面,他不能理解,另一方面,他落到了形势后面。瞧,这个共和国不就是他与戈德弗洛瓦·卡芬雅克和阿尔曼·卡雷尔16所想望的吗?……看来它还存在问题。他从前的同志马拉斯特现在当了国民议会议长,却向他指出,他“在早餐时,当着秘书的面”谈论天主教是不谨慎的,应该对宗教采取慎重态度,不要惹怒神父们;当《国民报》17这位前主编从一间屋子走进另一间时,两个岗兵得向他敬礼。法齐的另一个朋友和追随者走得更远18,自己成了共和国的总统,但他已经不想再同从前的同志打交道,打算自己当拿破仑了。“共和国在危险中!”然而工人和先进分子对它不再感兴趣,他们都在谈社会主义。对,这正是问题所在,于是法齐怒气冲冲、固执己见地攻击社会主义。这说明他已到达自己的极限,德国人所说的“顶点”,开始走下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