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波兰的流亡者(第4/8页)

我已看得很清楚,对沃尔采尔说来,问题迟早会变成这样:或者与领导中心当时的成员分手,与我保持密切联系,或者与我分手,照旧与自己的“革命未成年人”待在一起。沃尔采尔选择了后者,我为此感到忧伤,但从未埋怨他,也没对他生气。

现在我得谈到那些令人痛心的枝节问题了。在我建立印刷所的时候,一切是这么决定的:全部印刷开支(纸张、排工、房租、薪金等等)由我负担。领导中心按照他们运送波兰小册子的路线运送我的俄文书报。我免费供应他们负责输送的一切,我认为,我已承担了大部分责任,但是结果他们认为这还不够。

领导中心为它自己的事,主要是为了募捐,决定向波兰派遣密使。它甚至要求他前往基辅,可能的话还上莫斯科,以便在俄国人中进行宣传,因此要我写几封信。我拒绝了——怕给朋友们惹来麻烦。他出发前三天的晚上,我在街上遇到了津科维奇,他当即问我:

“您为派遣密使出多少钱——指您本人?”

我觉得这问题有些奇怪,但我知道他们的拮据状况,因此说,我愿意出十镑(二百五十法郎)。

“怎么,您这是开玩笑不是?”津科维奇问,皱起了眉头,“他至少需要六十镑,可是我们还缺四十镑。这件事不能就此罢休,我跟大伙商量一下再来找您。”

真的,第二天,他与沃尔采尔,还有领导中心的两个人来了。这一次,津科维奇干脆指责我不愿为派遣密使提供足够的资助,尽管我同意把俄文书刊交给他带去。

“对不起,”我答道,“你们决定派遣密使,你们认为这是必要的,那么费用也应该由你们负担。沃尔采尔在这里,让他来提醒你们当初讲定的条件。”

废话少说!难道您不知道我们现在身无分文?”

这种口气终于使我感到厌恶。

“您好像没有读过《死魂灵》,”我说,“要不,我得请您想一想诺兹德廖夫,他给乞乞科夫看他的领地时说,边界这边是他的,边界那边也是他的。32这与我们现在的情形十分相似——我们分摊了工作和负担,可是您却要把这两部分全都算在我的账上。”

这位身材瘦小、脾气很大的立陶宛人克制不住了,开始大声嚷嚷什么荣誉等等,讲了不少毫无意义、毫不客气的话,最后问我:

“那么您希望怎样?”

“很简单,请您不要把我当作专管掏钱的大老板,也不要像一个德国人在他的小册子中称呼我的那样,把我当成民主派的银行经理。你们对我的财产考虑得太多,对我本人又考虑得太少……你们错了……”

“等一下,等一下……”立陶宛人气得脸色发白,急忙说。

“我不能让这谈话再继续下去了。”沃尔采尔终于站起来讲话了,他一直愁眉不展地坐在墙角边。“否则我只得走开。赫尔岑先生,您是对的,但是请您考虑一下我们的处境:密使必须派遣,可是钱却没有。”

我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这样,应该先问我一下,我可以做些什么,但不应强迫我做什么,这种粗暴的方式叫我讨厌。我可以付钱,这纯粹是为了您,至于你们,先生们,请注意,这是最后一次。”

我把钱交给了沃尔采尔,大家便闷闷不乐地分手了。

在我们的圈子里,关于财务问题通常是怎么办的,我还可以举一个例子。

1852年我到达伦敦后,与马志尼谈到意大利党内资金短缺时,我告诉他,在热那亚,我曾劝他的同志们对各人的收入实行征税,无家的人征百分之十,有家的少征一些。

“这大家都会同意,”马志尼说,“但真正付款的恐怕很少。”

“等他们感到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付了。我早已想为意大利事业贡献一点力量,它对我就像祖国一样亲切,因此我愿意从收入中拿出百分之十,一次付清。这大约有两百镑,现在先付一百四十镑,还有六十镑暂时欠着。”

1853年初,马志尼走了。他离开不久,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流亡者来找我,一个穿着皮领圈的大氅,因为他十年前到过彼得堡,另一个虽然没有皮领圈,但留着灰白的唇髭和军人气概的大胡子。他们是赖德律-洛兰派来的,想知道我是否打算捐一笔钱给欧洲委员会。我承认我没有这打算。

过了几天,沃尔采尔又向我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赖德律-洛兰怎么会有这想法的?”

“这也难怪,您给了马志尼捐款。”

“但这正是我不能再给别人提供捐款的理由。”

“据我知道,您还留着六十镑吧?”

“这是答应给马志尼的。”

“反正一样。”

“我不认为一样。”

……过了一星期,我收到了马佐莱尼33的信,他通知我,他得悉我不知道该把留在我处的六十镑交给谁,为此他要求我把钱交给他,他是马志尼在伦敦的代表。

确实,马佐莱尼是马志尼的秘书。这人天生是当官的,一位官僚,他那副大臣的架势和外交官的作风叫我觉得可笑。

记得1853年2月3日米兰起义的电讯在报上登出后,我便找马佐莱尼,向他打听消息。马佐莱尼要我稍候,过了一会儿,他带着忧虑而兴奋的脸色拿着一些文件,与布勒蒂亚努一起出来了——他与后者正在进行重要的谈话。

“我找您是想了解些消息。”

“没有消息,我也是从《泰晤士报》知道这事的,我随时在等待着紧急电报。”

又来了两个人。马佐莱尼很得意,因此皱紧眉头,抱怨工作太忙。后来他谈得起劲,才透露了一点消息,还作了解释。

“您这是怎么知道的?”我问他。

“这……这,当然是我的想象。”马佐莱尼答道,有些含糊其辞。

“明天早上我再来找您……”

“如果今天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您。”

“那太感谢您了——七点和九点之间我在伟利饭店。”

马佐莱尼没有忘记。七点多钟,我在伟利饭店用膳,一个我见过两次的意大利人进来了,走到我跟前,向周围打量了一下,等仆欧去取什么时,他对我说,马佐莱尼要他转告我,什么电报也没有,然后便走了。

……在收到这位革命的御前大臣来信后,我回信与他开玩笑道,他不必替我担心,以为我在伦敦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以致不知该把那六十镑钱交给谁——没有马志尼的信,我不打算把它交给任何人。

马佐莱尼回了一封长信,字里行间显得有些怒意,但既不致损害发信者的尊严,又可以对收信者发生讥刺作用,同时又不致越出官场礼节所许可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