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三章 追击第一天(第3/3页)

“标枪,”亚哈吃力地慢慢抬起半个身子,用一只曲起的胳膊撑着,“没事吧?”

“没事,先生,因为它没有投出去,它在这里。”斯塔布说,把标枪拿给他看。

“放在我前面;——有人失踪吗?”

“一,二,三,四,五;——一共五支桨,先生,这里有五个人。”

“那好。——帮我一把,老兄;我想站起来。嗯,嗯,我看见它了!在那儿!那儿!还在向下风头去;那喷水多猛啊!——把手拿开!永恒的元气又在亚哈的骨头里升腾了!扯起船帆;伸出桨去;转舵迎风!”

往往有这样的情况,当一艘小艇被撞毁,艇上的水手被另一艘小艇捞起来,他们就在这艘艇上帮忙,于是就用所谓双排座桨继续追击。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但是,小艇增加的力量和大鲸增加的力量并不对等,因为,大鲸似乎每根鳍都有三排座桨,它游动的速度清楚表明,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继续追击,即便不是毫无希望,追击的时间也会无限期地延长。这么长时间不停顿的紧张划桨,任何水手都是挺不住的,这种事偶一为之,还勉强受得了。这时,正如有时发生的那样,大船本身就成了最有希望追上猎物的工具了。因此,现在小艇都向大船划去,不就便被吊上了起重机——在此之前,遇难小艇的两部分残骸已被大船打捞起来——然后,所有的东西都吊在船侧,船帆高高扯起,翼帆也斜刺里伸出,像是一只有两副翅膀的信天翁,“裴阔德号”便这样直朝下风头的莫比·迪克扑去。桅顶上的人按照大鲸众所周知有条理的喷水间隔,定期报告它那闪光的喷水。每当报告说大鲸刚刚下潜,亚哈便记录下时间,然后手里拿着罗盘表,在甲板上踱来踱去,一旦过了预定时间的最后一秒,便会听到他的声音响起。——“现在古金币是谁的了?你们看到它了吗?”如果回答是没有看见,他就马上命令把自己升到桅顶上去。这一天就是这样耗过去了,亚哈时而在高处一动不动,时而在甲板上不安地踱来踱去。

他这样踱步的时候,一言不发,除非向桅顶的人喊话,或是吩咐他们升高一面船帆,或是把一面船帆张得更大些——他就这样前后踱步,帽子压得低低的,每一次转身,都要经过他那艘遭难的小艇,它现在被扔在后甲板上,翻转地躺在那里,破碎的艇首对着破烂的艇尾。最后,他在它前面停下脚步,就像业已阴云笼罩的天空,有时会有新的流云掠过那样,这个老人的脸上此时也悄悄添上了一层阴沉的神色。

斯塔布看见他停下了,也许是有意(但并非枉然)要表明他自己的精神并未动摇,从而在他船长的心目中保留一个勇敢的形象,他走上前来,注视着小艇残骸大声说道:“这是驴都不吃的蓟,它太扎嘴了,先生,哈!哈!”

“多么无情的东西,竟然嘲笑一个残骸?老兄,老兄!如果我不知道你勇敢得像无所畏惧的火神(也像火神一样呆傻),我就敢发誓说你是个胆小鬼。面对一个残骸,不应该唉声叹气,也不应该嘻嘻哈哈。”

“是的,先生,”斯塔巴克靠过来说道,“这是个严肃的场面;一个预兆,而且是个不祥之兆。”

“预兆?预兆?——这是辞典上的说法!如果众神想直截了当地对人说话,他们就会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而不是摇着脑袋,给出老太婆一般含糊其辞的暗示。——走开!你们两个就是一件东西的两极;斯塔巴克是斯塔布的背面,斯塔布是斯塔巴克的背面;你们俩就是全人类;而亚哈则孤零零站在人烟稠密的世界上,既没有神,也没有人,与他为邻!冷,冷——我在发抖——现在怎么样了?喂,上边的!你们看见它了吗?每一次喷水都要大声报告,哪怕他一秒钟喷上十次!”

一天将尽,只有太阳金袍的滚边还在沙沙作响。很快,天就几乎全黑了,可是,几名瞭望者还留在桅顶上面。

“现在看不见喷水了,先生;——天太黑了。”空中一个声音喊道。

“最后一次看见是朝什么方向去的?”

“和以前一样,先生,——径直向下风头去了。”

“好!天黑了,它会游得慢些了。降下最上桅帆和上桅翼帆,斯塔巴克先生。天亮之前,我们可别追过了头。它正在转移,可能会停下来歇歇。转舵迎风!让船吃满风!上边的,下来!——斯塔布先生,另派一个人上前桅顶,天亮之前,就由你照看,轮换人手。”然后,他向主桅上钉着的那枚古金币走去——“伙计们,这枚金币是我的,因为我赢了;但是,我会让它继续留在这里,直到白鲸死掉;而且,到了那一天,无论你们当中谁第一个发现它,这枚金币就归谁;如果到时候,还是我第一个发现它,我会拿出十倍的钱分给大家!现在走吧!——甲板归你了,先生!”

这样说着,他又去站在舱口舷梯的中间,压低了帽子,一直站到天亮,只是间或振作一下,看看夜色到了什么时分。

注36 这是抹香鲸独有的动作。因为和以前描述过的捕鲸枪上下起伏的预备性动作相似,而被称作投杆。凭借这个动作,大鲸肯定能最一目了然地观察到周遭的任何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