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梦的工作机制 一 浓缩作用

梦的第一个特点是它的浓缩作用。梦“显露的内容”简短、贫乏,内容精练,“隐藏的内容”则内容丰富。如果一个梦用寥寥几句话就可以写出来,解释它则甚至需要十几倍的篇幅。而且,我们永远不敢保证自己已经把这个梦解释完整了——只要继续深挖,我们总是可以找到更多的东西。所以严格地说,浓缩作用似乎是无止境的。

有人认为,梦具有很快被遗忘的特点,我们只能回想起梦的一小部分内容,其中的大部分却被忘掉了。因此,我们就认为梦见的内容比记得的要多。但这其实是我们的一种错觉,我将在后面的章节中讨论这个问题。实际上,这种可能存在的“遗忘”过程并不会影响我们的假定。即使梦的大部分已经遗失了,我们失去的也只是一些其他的梦而已;更何况,遗失的内容很有可能与记忆里残存的内容存在着密切的联系,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残存的内容加以推测。

梦的解析工作存在的另外一个问题是,针对梦的内容片段,我们可以给出大量不同的解释。这些“事后的联想”能够被视为梦的真实含义吗?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把握,证明这些联想已经在睡前进入我们的心灵呢?诚然,梦在事后分析中“被污染”的可能性确实存在。事后解释中的部分联想确实是在分析中出现的。但是,分析过程不是无中生有。释梦的工作中,我们面对着大量的“无关”材料束手无策时,恰恰因为这些新的联系而柳暗花明。通过这些不可或缺的联结,材料与梦的内容之间完成了对接。这些新的联系肯定是在做梦前已经存在了。它们可能反映了某些更深层次的连接机制。

这种连接机制是什么模样呢?所有的观念是同时出现还是相继发生的,或者是由一大群无序的观念汇集而成?我们无从得知。要知道,我们要探讨的是潜意识状态的思想过程,我们很容易就能把它和在意识伴随下有目的的自我观察过程区分开来。

事后分析得到的所有内容(“隐藏的内容”)中,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出现在梦中。因此我们有理由假定,梦通过删节“隐藏的内容”完成了浓缩过程。也就是说,梦并没有忠实地翻译或者投射出所有“隐藏的内容”,而是复制了后者残缺不全的一部分。当然,我的研究已经证明这种假定并不完全正确。为了继续我们的探讨,我们不妨把这个暂时的结论作为出发点。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果只有很少一部分“隐藏的内容”能够进入梦中,那么,梦选择它们的条件是什么呢?让我们分析几个例子,仔细归纳它们的特征。

(一)植物学著作的梦

我们已经在第五章中对这个例子做过深入的分析。它的主要内容是:

我曾经写过一本关于某种植物的著作。我把这本书摆在面前,翻到了其中的一页彩色插图——这一页已经被折叠起来。书中夹着一片干枯的植物标本,它们似乎是从植物标本册里取出来的。

这个梦最突出的元素是植物学著作。我在前面说过,那天我在书店的橱窗里看到了一本关于樱草科植物的著作。但是,我的梦忽略了“樱草科”的细节,仅保留了植物学著作的概念。这个概念立刻让我想起了我的毕业论文,然后接连想起了古柯碱、文集、文集的编者加德纳教授。同时,我又联想到了在推广古柯碱方面有一定贡献的格尼希斯坦医生。这让我联想到了我们在当天晚上的谈话,和我当时考虑的同事之间如何付医疗费——这才是梦“隐藏的内容”的真正源泉。梦在“樱草科——植物学著作”之间做了取舍,保留下来的后半部分则变成了桥梁,把无关紧要的印象(事件)与有意义的精神事件(谈话内容)联结起来。

“植物学著作”进一步被分解为“植物学”和“著作”两部分。它们分别通过无数的联结,逐步深入到错综复杂的梦中。“植物学——加德纳教授——我与格尼希斯坦医生的谈话——佛洛娜——L夫人”成为一条逻辑清楚的线索。L夫人又让我想到了我和妻子买花的事情,后者接连引发了我最喜爱的花——洋蓟——我买书的癖好。“植物学”还让我想到了我在中学时代帮校长整理标本的经历和大学里的一次考试。“著作”则让我想到了朋友的来信和我买书的癖好。两个概念引发了无数的联想,最终集中在了我和格尼希斯坦医生的谈话上面。

梦中的一些细节也值得我们仔细回味。折叠的彩色插图引出了一个新的话题,我由此想到了自己买书的癖好、同事对我的研究的批评,以及童年撕书的经历。干枯的植物标本则让我想起了中学时期的植物标本册。

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发现,“植物学”和“著作”两个概念元素与大量的观念存在联系,因此得以进入梦中。它们起到了联结的作用,为梦“隐藏的内容”提供了汇集的场所。它们多次出现在我的梦中,同时也在事后的分析中扮演了多面手的角色。每一个概念元素连接着“隐藏的内容”的不同部分。同时,“隐藏的内容”的每个部分都能在多个概念元素上面找到连接。

分析到这里,我尝试着总结梦“显露的内容”与“隐藏的内容”的关系。后者作为一个整体,操纵了前者的选择过程,只允许那些最能体现自己意志的概念元素进入梦中。“隐藏的内容”能够把自己的意志渗透到每一个元素中。如果把这个过程比喻成国家权力机关的选举,那么,它不是民主式的由各选区推选议员,而是独裁式的指定。每个议员(梦中显露的元素)都与幕后的操纵者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二)“一个美梦”

这是一位幽闭恐惧症患者的梦例。在他的梦里,多种观念复杂地联系在了一起。他梦见,“我们一伙人在X大街上开车。街边的一家旅馆(实际上不存在)里正在演戏。我一会儿是观众,一会儿又是演员。戏演完后,我们必须换好服装,然后返回城里。一部分人被带到楼下的房间里,另一部分人则被带到了楼上。我的哥哥在楼上,我在楼下。这时候,大家突然吵了起来。因为楼下的人还没换好衣服,所以楼上的人无法下楼,这让他们很生气。哥哥他们太性急了(这部分描述很模糊),这让我很恼火。何况,楼上和楼下的人员安排是事先已经决定好了的。然后,我独自沿着X大街向城市方向走去。中间要经过一片山坡,我举步维艰,感到喘不过气来,似乎在原地动弹不得(这一段记得非常清楚)。一位年长的绅士走过来,开始辱骂意大利国王。到了山顶后,我走得就很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