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岁行云被卫令悦拖着,一路跑到能瞧见女眷席观锦棚前执戈的王宫护卫,才放缓步子。

“你们蔡国女子,还真是……”卫令悦稳住气息,目光里分明有担忧,口中却轻嘲,“富庶出娇贵,中看不中用。”

岁行云单手撑在腰侧,呼吸急促紊乱,满眼金星四溅。

有两位引路宫女趋步迎来,分别将她二人搀住。其中一人轻询:“二位夫人何故狂奔?”

“我们……”

“多有失、失礼,呼。”

岁行云急急抢断话头,喘声笑道:“我在回廊处见着条长、长虫,吓得扯了苴夫人就跑,她还不知、不知出了何事呢。”

此事蹊跷,最好静观其变,暂不宜贸然声张。

卫令悦以余光瞥她,若有所悟地抿了抿唇。

“惊蛰一过,长虫鼠蚁全醒了来,让二位夫人受惊了,”宫女搀扶着岁行云步上阶梯,宽慰道,“请安心入席,奴婢这就去禀中宫卓姑姑,待她派人前往驱赶,诸位夫人、姑娘晚些出去时也免再受惊扰。”

岁行云极力平气,状似随口道:“说的可是中宫女御官,卓姑姑?前几日她才奉命领人往我家府中,做过验喜钦使。”

“正是。”

“此处并非中宫,竟也归卓姑姑掌事?”岁行云略诧异。

宫女温声应道:“这演武场周边多处殿院宫室平素少人来,但也缺不得打理。卓姑姑稳妥,王后命她能者多劳,将这边诸事也担着。”

“诸事都管?”岁行云顿了顿,“护卫巡防之事也管?”

“可不?按理,中宫女官本管不上护卫巡防这样大的事,”宫女低声笑笑,“不过,左近三殿院的护卫小统领乃上将军的表弟,也就是卓姑姑次子。如此,她说话的分量自也不同。”

所谓“有人的地方即有江湖”。宫人们明面上不显,暗地里却也要各自抱团的。

这位宫女显然不属于卓氏阵营,想是平日总被压着一头,此时话赶话说到痛处,便意有所指地偷偷抱怨两句。

“原来如此。”岁行云颔首。

难怪这一路跑来,沿途不见别的护卫、宫女。想必齐文周说“提前知会过王后那头”,实指知会过卓氏。

这事不简单。

*****

岁行云与卫令悦来得最晚,自是进最末座锦棚。

此处视野在女眷席三座锦棚中为最差,先来的人自多愿往前两棚去挤,这棚内便只坐了薛国质子及三位蔡国大臣的夫人。

这四人已入席好半晌,围坐在圆桌旁就着茶果,正聊胭脂水粉之类。

岁行云与卫令悦同她们相互行了礼,她们便又接着先前话题。被冷落的两名后来者也没心思加入其中,索性同往前头近围栏处的茶几旁。

“站片刻缓缓。方才跑太急,先别坐,”岁行云指指心口,“对这里不好。”

卫令悦本要落座,闻言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随她站到朱漆雕栏前。

“我以为,你并不乐意与我结交。”岁行云苦笑。

卫令悦哼道:“是不乐意。”

屏城卫氏与李氏缙之间的恩恩怨怨,实在是剪不断、理还乱。在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要与缙公子夫人打交道。

岁行云好奇:“那你为何帮我?”

“我出嫁五年来,你是头一个问我父族姓氏的人,”卫令悦百感交集自嘲轻嗤,“方才在回廊乍见是我,你脱口唤了‘卫令悦’。若那时你唤‘苴夫人’,看我理不理你死活。”

当世女子成亲谓之“出嫁”,意即从此便是别家人。可大多时候,夫家又只将她们视作外来者。

本与父族男儿血脉同源,为人之初也曾被冠以相同姓氏,可一旦成亲,过往十余年的种种便就此模糊,成了无根漂萍。

何其残忍,何其伤人。

已经许久无人唤过她“卫令悦”了。她是真欢喜。她想要这么个朋友。

*****

卫令悦回眸看看圆桌旁相谈甚欢的那四位,压低声音道:“你方才,为何不让我将回廊之事说与人知?”

齐文周擅闯女眷席,言行无状,唐突滋扰质子夫人,若禀于王前,他绝讨不了好,主责左近殿院事务的卓氏也难辞其咎。

岁行云懂她所指,但当下不便解释过多。“三言两语说不清。事发突然,处处古怪,怕背后有我没想到的圈套,少说少错。”

她轻捏着自己的下颌,总觉先前似乎忘了什么事。

“要瞒着……你夫君?”

岁行云讪讪轻笑:“不瞒,回去就同他说。我是担心有人想借我生事,逼得他在王前出什么错漏。”

“也是。质子不易,时时如履薄冰,”卫令悦感慨苦叹,又看向她的侧脸,“你方才说什么‘气到悬梁自尽’,不是真的吧?”

“说来吓唬人的,其实……”话说半截,岁行云懊恼一拍脑门,“糟,那小宫女!”

*****

回廊旁侧的树影下,站着齐文周,卓氏的次子、左近三殿小统领田鹰,还有卓氏。

齐文周以绢捂鼻,俯视着伏跪在地的小宫女:“说说,方才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小宫女以额触地,颤声低泣:“奴婢什么也不知。”

卓氏双手拢于袖中,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还算懂事。往后只管多做少说,听话些,那你福气就在后头。反之,你可别忘了家中还有年迈双亲与幼弟。明白吗?”

“明白!奴婢明白!”

“起来吧,到廊柱那头候着去。”卓氏抬了抬下颌。

“多谢卓姑姑!”小宫女忍着哭腔,叩地再拜,“多谢齐大人!多谢田将军!”

待她依令去了廊柱前垂首站好,卓氏才收回目光,重重一叹。

“若非齐大人方才信誓旦旦,说缙夫人定会念着与您的三分旧情,今日断不会如此仓促行事!”

齐文周面上挂不住,却也只能忍气赔笑。

“方才见她落单,想着机不可失,这才急求姑姑安排。确是我考虑不周,更没料到会半道杀出个苴夫人。”

“好在宫中还有老身与犬子来善后。她俩若要闹开,老身自有说法可保齐大人全身而退。只是,若再不能探得那匠人去向,恐上将军要生怒了。”

卓氏愁眉苦脸地抱怨一通,却也拿不出好主意,只能巴巴看向自家儿子。

田鹰单臂环胸,一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抬眼望天:“齐大人您说,那匠人会不会是落在苴公子手中了?”

齐文周缓缓摇头:“素循身边无能人,苴国朝中也无谁会冒着得罪我蔡国的风险来策应于他。如此,他便是拿着人也绝送不出仪梁。况且他怯懦怕事,就算那匠人逃到他跟前求救,他也没胆子沾手。”

田鹰咂咂嘴:“若那人确实不在李恪昭手中,怕就得惊动上将军出面设法,命人搜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