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丽叶春楼(第2/9页)

在这五位姑娘之间,充满了捻酸相嫉的气氛,多亏了“太太”脾性平和,又善于协调,姐妹们也就一直相安无事,很少闹出风波。

在这个小城里,此种行当仅此一家,因而生意兴隆,门庭若市。“太太”很善于使她的生意维持应有的体面,她热情好客,对来者都殷勤关照,无微不至,她的善良心地闻名遐迩,赢得了方方面面的敬重。那些常来的客人都努力去讨好她,只要她表示了格外友好的热情,他们就会扬扬得意。他们白天在生意场上相遇时,总会说,“今晚上,老地方,不见不散”,就如同说,“晚饭后,咖啡馆见,怎么样”。

总之,戴丽叶春楼不失为回春再世的好去处,很少有人愿意错过每天的聚会。

但是,五月末的一天晚上,前任市长、做木材生意的普兰先生,首先赶到时,却发现春楼的大门紧闭。壁洞的格状网后那盏小灯没有亮,楼里毫无动静,一片死寂。他上前敲门,起初敲得文雅,后来敲得震响,楼里仍无人应答。于是,他踱着小步沿着街往回走,走到集市广场时,遇见了做航运生意的杜维先生,他正要往春楼去。他们又一同去敲门,仍然无人应答。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突然爆发了一阵喧闹鼓噪声,他俩绕过房角,看见咖啡馆门前聚着一群英国水手与法国水手,正在用拳头使劲敲打紧闭的门窗。

这两个有产者见势赶紧就溜,生怕自己被牵扯进去,但轻轻的嘘声把他俩叫住,原来是咸鱼腌制商杜勒沃先生,他认出了这两位,便同他们打了招呼。他听了两位先来者介绍的情况后,不禁大为恼火,因为他是个结了婚的男人,有家室儿女,平日难得轻易出门,只能在星期六光顾春楼一次。按他的解释,则是“Securitais Carsa”,此话暗指某种生理卫生的保险措施,他对这种生理周期性变化的知识,是他的朋友波尔德大夫透露给他的。这天晚上正好是他认为保险的日子,这么一来,他就得干巴巴等上整整一个星期了。

三个人转了一大圈,最后转到码头上来了,途中又遇见春楼的另一位常客,银行家之子菲力普先生,然后,还有税务官潘佩斯先生。于是,一伙人又沿着犹太人之街回到春楼前,做最后一次尝试。但是,气急败坏的水手们这时正在围攻那幢小楼,不断扔石块,还哇哇乱叫。春楼的这五位上等顾客不愿同流合污,赶紧撤军后退,百无聊赖,只好在街上瞎逛。

他们先后又碰见保险代理人迪皮伊先生与商事法官瓦斯先生。会合后,一伙人又开始长途漫步,一直走到了防洪堤,一字排开,坐在花岗石护墙上,观看汹涌起伏的海浪。波峰上的浪花在黑夜中闪着白光,须臾即逝,海涛拍击岸石,发出单调的喧声,其声在夜色里沿着峭壁而播向远方。这一群抑郁的漫步者在此处待了一阵子之后,杜勒沃先生开腔道:“这儿真无聊。”潘佩斯先生立即随声附和:“的确如此。”于是,大伙儿又缓步往别处走去。

他们沿着山坡下那条人称“林下”的街道往前走,过了盐田上的木板桥折回来,再从铁路旁边过去,又走进了集市广场。这时候,税务官潘佩斯先生与咸鱼腌制商杜勒沃先生,在一种食用蘑菇的问题上,突然争吵了起来,他们中的一位一口咬定在附近一带曾经采到过。

心里郁闷,火气就大,要不是有其他人劝解,这两个人定会打将起来。潘佩斯先生一气之下,离队而去。紧接着,前市长普兰先生与保险代理人迪皮伊先生,又因为收税官的薪俸厚薄以及隐性灰色收入问题而争执了起来。骂人的话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这时,又突然爆发出另一阵喧闹,如刮起了一股风暴。原来是那一群水手在门窗紧闭的春楼前等得很不耐烦了,就跑到广场上,两人一对,挽着胳膊,排成一长列,放开嗓子狂呼乱叫。

这一伙有产者赶紧躲在门洞下,望着那群骚动的乌合之众乱叫乱嚷地消失在修道院的那个方向。隔了好久,那群人的喧闹声仍隐约可闻,但随着他们的远去而渐趋消逝,如一场暴风雨挥师他去。终于,周围恢复了平静。

普兰先生与迪皮伊先生,两人仍在怄气,势不两立,他们甚至没有道别,就各自扬长而去。

其余四位继续前行,受本能的驱使,仍直奔戴丽叶春楼。楼门紧闭如故,毫无动静,欲进无门,但见一醉汉仍耐心坚守,在不急不慢地轻敲楼门,后来住了手,又开始小声叫唤那个茶房弗雷德里克,见无人回答,他就干脆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等待奇迹的降临。

这几个有产者正待退场回家,忽见那一帮吵吵嚷嚷的水手,又出现在街的尽头。法国水手高唱《马赛曲》,英国水手则高唱《Rule Britannia》。这伙爱国勇士对春楼的墙壁联合发起了总攻,继而,这股铁流又向码头拥去,在那里,两大民族的勇士互相大打出手。一团混战之下,一名大不列颠义士折了手臂,一名马赛英雄鼻子被打扁。

那醉汉仍然坐在门前,这时却哭了起来,就像一个发酒疯的人,也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最后,几位有产者终于分手,各自回家。

小城经过了这一阵闹腾,总算恢复了平静。不过,时而这里,时而那里,不免还有人声嘈杂,但逐渐远逝,最后归于沉寂。

只有一个人还在街上游来荡去,这就是咸鱼腌制商杜勒沃先生。他因为要干等到下个星期六,所以心里十分恼火。他还没有死心,弄不清春楼是怎么回事,他深感气愤:警察局监管着这么一个公益机构,竟然听之任之,容许它关门停业!

他回到楼前,在墙上仔细察看,想弄清究竟,不意发现窗板上贴了一张布告。他连忙点燃蜡绳,看清了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因初领圣体,暂停营业”。

他明白今夜彻底泡汤了,只得离去。

这时,那醉汉直挺挺横躺在紧闭的楼门前,正呼呼大睡。

第二天,所有的老顾客都一个接一个想出种种法子,打这条街经过,装模作样地夹着文件袋,偷偷瞟着那张深奥神秘的布告:“因初领圣体,暂停营业”。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太太”有一个兄弟在家乡厄尔省维维村做木匠,她还在伊浮多开客店的时候,就给这个兄弟受洗的女儿当了教母,还给这女孩取了个名字叫康斯坦丝,再加上“太太”娘家的姓氏,全名就是康斯坦丝·里维了。木匠弟弟知道姐姐境况甚好,虽然双方都各忙各的,又离得很远,很少来往,但一直互通音讯。小姑娘快满十二岁了,这一年要第一次领圣体,木匠抓住这次机会,写信邀请姐姐前来参加这次初领圣体的仪式。他们年迈的双亲都已谢世,做姐姐的不好谢绝自己教女的大事,于是就接受了邀请。木匠弟弟名叫约瑟夫,这次想对其姐大献殷勤,指望能使她立下一份有利于小姑娘的遗嘱,因为她本人没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