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庄女工的故事(第2/6页)

姑娘一听此话,两臂就搂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吻他,这个长吻持续了好一会儿,吻得两人都喘不过气来了。

从此以后,他们之间便开始了那种海枯石烂的爱情。两人常在僻静的角落调情嬉乐,在月光下到草垛后面幽会,吃饭的时候互相在饭桌下用脚勾来蹭去,铁掌大皮靴都给对方的腿上留下了不少青紫的印痕。

后来,雅克渐渐对姑娘腻烦了,总是躲着她,几乎不再跟她讲话,也不找机会跟她幽会。因此,姑娘心里疑虑丛生,十分担忧。不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起初,她感到很沮丧,继而转为愤怒,而且怒火与日俱增,因为雅克总千方百计地躲着她避开她,让她怎么找也找不到。

后来,有一天夜里,农庄的人都入睡之后,萝萨萝丝穿着衬裙,光着脚,悄悄出门,穿过院子,推开马厩的门。几匹马的上方有一只铺满了干草的木箱,雅克正睡在箱里,他听见萝萨萝丝进来,就假装打呼噜。但她爬了上去,跪在他身边,不停地推他,一直推到他坐起来为止。

雅克端坐后,问道:“你要干什么呀?”

萝萨萝丝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我要你娶我,你答应过要跟我结婚。”

雅克笑了起来,答道:“哎呀!凡是搞过的姑娘都要娶,那还了得!”

萝萨萝丝气急败坏,一把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按倒,叫他没法挣扎。她边掐着他的脖子,边凑近他的脸,大声嚷道:“我肚子大啦!听见没有,我肚子大啦!”

雅克喘不过气来,两人就在夜的寂静中这么僵持着不动,只听见有匹马从草料架上扯着干草慢慢咀嚼的声响。

终于,雅克感到了她的力气比自己更大,便结结巴巴地说:

“那好吧,既然这样,我就娶你。”

可是,姑娘不再相信他的许诺。

“那得马上,”她说,“你得马上就去让教堂公布结婚预告。”

雅克答应说:“马上。”

“你向天主发誓。”

“我向天主发誓。”

萝萨萝丝这才放开手,再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此后的几天,她没有机会跟雅克说话,马厩的门每天夜晚都上了锁,她不敢声张,害怕闹成丑闻。

不久,一天早晨,她看见进厨房来吃饭的是一个新雇工,便问道:

“雅克走了吗?”

“走了,”那人答道,“我来代替他。”

萝萨萝丝一听,浑身发抖,抖得特别厉害,甚至连铁钩上的汤锅也取不下来,等大伙都上工干活去了之后,她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便大哭起来,为了不让别人听见,她把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

这整整一天,她尽量打听消息,又竭力避免人们产生怀疑。但是,自己的不幸总是在脑子里缭绕,挥之不去,甚至觉得她所询问过的人都在偷偷笑她。无论如何,她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只知道雅克消失得杳无踪迹了。

于是,她那苦难绵绵不断的生活开始了。她像一架机器那样,不停地干活,而根本不去想自己是在干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让人知道就糟啦!”

这个念头纠缠不休,使她简直丧失了思考能力,明明感到那件丢脸的丑事日益临近,回天无力,像死亡一样在所难免,她也不去想个什么法子遮盖弥补。

每天早晨,她比别人起得早一些,总要拿一块梳头用的破镜子去照自己的腰身,非常焦躁地想知道这一天会不会叫人看出来。

白天,她时常撂下手里的活儿,从上往下观察,看着自己的大肚子是不是把围裙顶得太明显了。

几个月过去了。她几乎不再开口说话,别人问她什么事,她也听不清楚,张皇失措,目光迟钝,两手哆嗦。主人见她这副样子,不免对她说:

“我可怜的姑娘,近来这些日子,你怎么变笨了呢?”

她上教堂时,总躲在廊柱后面,再也不敢去忏悔,特别害怕碰见教堂神父,觉得他有超人的能力,可以看透世人的内心。

在饭桌上,伙伴们的眼光如今使得她惶恐不安了,她总以为自己的事已经被那个小牛倌发现了,那小子懂事早,心眼鬼,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老盯住她不放。

一天早上,邮差交给她一封信。她从没有接到过任何信件,心里不免有点紧张,便不得不坐下来。也许是雅克的信吧?可惜她不识字,面对着这张满是墨迹的信件,心里着急,两手发抖,最后,仍旧把信塞进衣兜里,还不敢向别人透露这件事。干活的时候,她经常停下来,好久好久傻看着这封信,想从那行距相等的字迹末尾的签名中,隐约猜出自己灵机一动而领悟的含义。她既焦急,又放不下心来,简直就快要疯了,最后终于去找小学教师。那人让她坐下,把信念给她听:

我亲爱的女儿,这封信专为告诉你,我病得很重;由我们的邻居唐蒂师傅代笔,如果可能的话,要你回来一趟。

你亲爱的母亲塞萨尔·唐蒂代笔

萝萨萝丝一声不吭便走了。但她一看周围没有人的时候,就两腿发软,瘫倒在路边,在那儿一直待到天黑。

回农庄后,她把家里的不幸告诉了雇主。他答应她回家一趟,需要多久就回去多久,庄里先找一个打短工的姑娘来临时代替她,等她回来后再重新雇她。

她母亲病重垂危,在她到家的当天就去世了。次日,萝萨萝丝早产,生下一个仅怀胎七个月的男孩,婴孩瘦得只剩一副小骨头架,令人看了不寒而栗,他似乎时时刻刻都不舒服,那双像蟹爪一样枯瘦的小手,一直在痛苦地抽搐着。

那孩子居然活下来了。

萝萨萝丝谎称自己已经结婚,但不能带孩子;她把儿子寄养在邻居家,这家人答应替她好生照应。

萝萨萝丝又回到原来的农庄。

她那长久以来深受伤害的心里,这时仿佛有一线曙光升起,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爱,对那个留在家乡的瘦弱生命的爱,甚至这种爱构成一种新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揪她的心,因为她与孩子分隔两地。

折磨她最厉害的,要算那种强烈的渴望,拥抱孩子、亲吻孩子的渴望,要以自己的躯体去感受孩子小身子的温暖的渴望。每到晚上,她一干完活,就坐在炉前凝视火苗,像一些人思念远方亲人时常有的那样。

人们甚至开始议论她,跟她开玩笑,说她一定是有了爱人,还问她:那个对象相貌英俊不英俊,个子高不高,有没有钱,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等等。这些问题像针扎进心里一样叫她难受。她总是跑开,躲起来独自哭泣。

为了排解自己的烦恼,她开始拼命干活;她念念不忘孩子,想方设法要为他多攒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