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第2/3页)

朗丹先生一时间全傻了。他心里很乱,需要一个人好好考虑考虑,于是,收起项链出了店门。

但他一到街上,却反而想笑了。他想:“傻瓜呀,傻瓜!要是我刚才就卖给他呢?居然有这么一个认不出真假的珠宝商人!”

他到了和平街街口,又走进另一家珠宝店。老板一见这项链,立即就叫了起来:

“哎呀!我可认识这串项链,它是从我们店卖出去的。”

朗丹先生感到很惊慌,忙问:

“它值多少?”

“先生,我是两万五千法郎售出的,我愿意花一万八千法郎再收回来。不过,按照法律规定,您得先把怎么得到它的途径告诉我。”

这一下,朗丹先生更是惊慌得两腿发软,他坐了下来,又说:

“不过,先生,您再仔细瞧瞧,我一直以为这项链是……假货。”

珠宝商又问:

“您愿意告诉我您尊姓大名吗,先生?”

“当然愿意。我姓朗丹,是内务部的职员,住在殉道者街十六号。”

珠宝商打开账簿,查了一番,说:

“没错,这串项链的确是送到了朗丹太太的住宅,殉道者街十六号,日期为一八七六年七月二十日。”

两人互相盯着对方,四目对视,这位职员惊奇得快要发疯了,珠宝商则怀疑他是个贼。

这商人接着说:

“您愿意把这项链存放在我店里二十四个小时吗?我可以给您开一张收据。”

朗丹先生结结巴巴地回答:

“当然可以。”他把收据折好,放进衣袋里,走出店门。

他穿过大街,直朝前走,走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又转过身来往回走,到了杜伊勒里宫,过了塞纳河,一看还是走错了,于是又回到香榭丽舍大街,一路上,脑子里乱成一团,理不出个头绪。他使劲地思索,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妻子根本就没有能力购买这么贵重的首饰。没有,绝对没有。那么,那就是别人送的一件礼品啰!一件礼品!是谁送的呢?是为什么送的呢?

他停步下来,呆呆地站在大路中间。一团可怕的疑云掠过他的脑海。莫非她有外遇?这么说,其余那些珠宝全是别人送的礼品!这时,他猛然觉得天旋地转,似乎有巨物劈面坍倒下来,他张开双臂奋力自救,但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是在一家药房里,原来是过路的行人把他抬过来的。他请人送他回家。一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一直哭到天黑,哭得撕心裂肺,为了不至于号啕出声,便使劲咬住一块手帕。最后,疲劳与悲痛压倒了他,他倒在床上沉沉大睡。

一道阳光照醒了他,他慢吞吞地起了床,准备到部里去上班。遭到如此沉痛的打击之后,再要去工作实在是很困难。他考虑了一下,觉得可以向上司请个假。于是,就写了个便条。接着,他想自己应该再到那家珠宝店去把事情办完,但一想到这里,他就羞惭得满脸通红。他犹疑再三,反复考虑。最后认定,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把那串项链老留在那家店里吧。于是,他披上衣服就出门了。

天气晴和,蓝色的天空覆盖着这个笑意盈盈的城市。街上有一些无所事事的人,两手插在衣袋里在漫步闲逛。

朗丹看着他们走过,心里这么想:“有财产的人真幸福啊!一个人有了钱,就可以凡事不愁,爱上哪里就上哪里,可以旅行,可以寻欢取乐!啊,我要是有钱就好了!”

他感到自己肚子饿了,因为,前天晚上以来,他一直没有吃东西。但是,现在他正囊中羞涩,于是,他不禁又想起了那条项链。一万八千法郎!一万八千法郎呀!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呀!

他走到和平街,开始在珠宝店对面的人行道上踱来踱去。一万八千法郎!一连二十次,他都差点走进店里去,但每次都被羞耻心挡住了。

饥肠辘辘,令人难熬,偏偏口袋里又没有一个子儿。他猛然把心一横,为了不让自己再犹疑反悔,就一口气跑过大街,冲进了珠宝店。

那珠宝商一见他,赶忙笑脸相迎,彬彬有礼地给他端来一把椅子。伙计们也都过来了,他们不停地瞟着朗丹,眼睛里、嘴角边都充满了笑意。

珠宝商说道:“我已经弄清楚了,先生,如果您还是想要变卖,我可以立刻按上次出的价给您付款。”

这位政府职员结结巴巴地回答:“是的,当然是的。”

珠宝商从抽屉里取出十八张大票子,点了一遍,交给了朗丹。朗丹在一张小收据上签了字,用一只颤巍巍的手,把钱放进衣袋。

他本打算出门,却突然转过身来,两眼低垂,对那个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的店主说:

“我还……我还有一些别的珠宝……都是从同一个人那儿继承来的。您愿意全都收购下来吗?”

店主鞠了个躬说:“当然愿意,先生。”

见此,一个店伙计忍俊不禁,跑了出去,他想痛痛快快地笑出声,另一个伙计则使劲地在擤鼻子。

朗丹满脸通红,以若无其事、一本正经的口气说:“我马上给您拿来。”

他叫了一辆马车,回家去取妻子的首饰。

一个钟头之后,他回到珠宝店,直到此时,他还没有来得及吃饭。他跟店主逐一察看这些珠宝,一件一件地估价。所有这些东西几乎全都是从这个店里售出去的。

到了这个地步,朗丹可顾不得脸面了,他不停地跟店主讨价还价,他老发火,一次次要店主把出售的账簿拿给他查看,随着要价越来越高,他的嗓门也越来越大。

大颗的钻石耳坠估两万法郎,几个镯子估三万五千法郎,胸针、戒指与链坠儿共估一万六千法郎,一件祖母绿与蓝宝石镶成的首饰估一万四千法郎,一条项链式的金链连同坠在上面的单颗钻石估四万法郎,总数共计十九万六千法郎。

珠宝商用揶揄嘲笑的口吻说:

“这些物件的女主人,一定是把她所有的钱都存进珠宝里了。”

朗丹严肃认真地回应说:“这倒的确也是一种存钱的方法。”

接着,他又和店主约好,第二天还要请行家来做鉴定,进行复查。然后,他就出了珠宝店。

到了街上,他看见高耸的旺多姆纪念柱,自己的心气骤然飙升,特想攀缘而上,就像玩夺彩竿的游戏那样。此时,他感到自己身轻似燕,只要纵身一跃,就可以跟纪念柱顶端上那高耸入云的拿破仑皇帝雕像一比高低了。

他到佳邻饭店用了餐,喝的是二十法郎一瓶的上等酒。

吃完饭,他叫了一辆马车,到布洛涅树林去兜风。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心里却有一股子瞧不起的傲气,恨不得向行人大叫大嚷:“我也有钱。我有二十万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