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柜(第2/2页)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我的一位医生朋友的妙论,他是一位既善于观察又有哲学头脑的人,长期在一家大医院里任职,每天都能接触到那些未婚先孕的姑娘与公开卖淫的妓女,耳闻目睹了那些妇女的种种羞耻与苦难,深知那些口袋里有钱、到处拈花惹草、淫害女子的阔佬。

他常对我大发妙论,说:

“一个女孩子头一次失身,倒经常是被她那个阶级中与她身份地位相同的男人拖下水的,在这方面,我做了不少册的考察纪录。人们总是谴责有钱人摘取了普通百姓女孩的童贞之花。其实,真相并非如此。富人经常是用钱去购买已经采下来的花朵,他们有时也采花摘花,不过摘下来的都是第二茬开放的花,他们老采不到第一茬的鲜花。”

一想起这番妙论,我便转过身来,对眼前的这位性伙伴,笑着说:

“你该知道,你的故事我了如指掌,那个有游艇的家伙并不是你的第一个相好。”

“哦,他就是,我的猫咪,我向你发誓。”

“你撒了谎,我的小猫咪。”

“没有,我保证没有。”

“你的确撒了谎,得啦。老老实实告诉我吧。”

她颇感惊愕,好像犹疑了一下。

我乘势逼问,说:

“我的小美人,我乃魔法师是也,会催眠术。假如你不说实话,我就施魔法让你入睡,到时候我就全知道了。”

她和别的女人一样,也是头发长见识短,当即被我吓住,就结结巴巴地不打自招:

“你是怎么猜着的?”

我催促她说:

“快坦白吧!”

“哦,第一次,那真算不上什么。那是在当地举办的一次欢庆活动,临时请来了一名厨师,人称亚历山大先生。他一来,就飞扬跋扈,唯我独尊,他发号施令,什么人都要指挥,对老板、老板娘也不例外,简直就像是国王……他是个高高大大的英俊汉子,即使是在当炉掌勺的时候,也不安静老实,总是高声呼叫:‘喂,快拿黄油来——快拿鸡蛋来——快拿料酒来。’别人就得立刻把这些东西送到他手里,要不然,他就发火,破口大骂,骂出来的话下流难听,羞得你大腿根都发臊发红。

“一天的活干完之后,他就站在门口抽他的烟斗。我端着一摞盘碟从他身边蹭过,他就对我这么说:‘喂,小妞儿,带我到河边去看看风景。’我就像二傻子似的带他去了;我们刚到河边,他就将我按倒在地,动作麻利,速度迅速,甚至我还没有来得及发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不多久,他就乘九点钟的火车走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问:

“就只这些?”

她吞吞吐吐地说:

“哦,我想弗洛朗坦就是他的种。”

“弗洛朗坦是谁?”

“我的儿子呀!”

“好哇!妙得很呀,于是你就骗那个有游艇的阔佬,说弗洛朗坦是他的,对吧?”

“当然啰!”

“那个游艇主有钱吗?”

“是的,他给弗洛朗坦名下留了三百法郎的年金。”

我觉得她的故事挺有意思,就接着问下去:

“很好,我的乖乖,很好,你们这种人,个个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么傻。现在,弗洛朗坦有多大了?”

她答道:

“已经十二岁啦。开春就要第一次领圣体了。”

“好哇,从那时起,你就心安理得干起你这一行了?”

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

“有什么法子呢?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这时,一声巨响在屋子里发出,吓得我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下来。那是有人跌倒在地上的声音,接着,又听见那人用手摸索着墙壁爬起来。

我抓起蜡烛,朝四面巡视,又生气,又害怕。她也下了地,想要拦住我,把我拽回去,转身对我说:

“没事,我的猫咪,我保证没事。”

可是,我发现了那一声怪响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于是,我径直朝隐在我们床头边的一扇门走去,猛然把它拉开……我看见一个小男孩,脸色苍白,身子瘦弱,样子可怜,坐在一张麦秸靠背椅下,他就是从这张椅子上跌倒在地上的,他战战兢兢,睁着一双惊恐的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

一见我,他就哭了起来,随即张开双臂,扑向他的母亲。

“这不能怪我,妈妈,这不能怪我。我刚才睡着了,就掉下来了。别骂我,这不是我的错。”

我转身问那个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

她显得既慌张又伤心,吞吞吐吐地道出了实情:

“有什么法子呢?我挣的钱太少,不够送他去寄宿学校!只好把他留在我身边,可是,又没有钱另租一间房子。天啦,我没有客人的时候,他就跟我睡。客人如果只待一两个钟头,他就躲在壁柜里,他会乖乖地待着,这个他懂。但是,如果有客人像你这样要过一整夜,这孩子就得坐在椅子上睡觉,累得腰都支撑不了……这也不能怪他……我真想让你去试试……一整夜都坐在椅子上睡,你想想那是什么滋味……”

她越说越激动,越生气,竟怒吼了起来。

那孩子一直在哭泣。他瘦弱,胆小,样子可怜兮兮的。是的,他就是壁柜中的孩子,寒冷而黑暗的壁柜中的孩子,他只能时不时趁着空当暂时到床上去暖和一会儿。

这时,我也很想哭。

随后,我就回家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