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妹

四幕正剧

一九〇〇年

人物

普洛佐罗夫,安德烈·谢尔盖耶维奇

娜达里雅·伊凡诺夫娜(娜达莎)

安德烈的未婚妻;后来成为安德烈的太太

奥尔加

玛莎

伊里娜

普洛佐罗夫的妹妹

库利根,费多尔·伊里奇

中学教员,玛莎的丈夫

威尔什宁,

亚历山大·伊格纳季耶维奇

中校,炮兵连长

屠森巴赫,尼古拉·里沃维奇男爵

中尉

索列尼,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

上尉

契布蒂金,伊凡·罗曼诺维奇

军医

费多季克,阿列克塞·彼特罗维奇

少尉

洛迭,弗拉基米尔·卡尔罗维奇

少尉

费拉彭特

地方自治会议的老年守卫

安非萨

八十岁的老乳母

故事发生在外省的一个城市。

第一幕

普洛佐罗夫家里。一间带圆柱子的客厅,隔着柱子可以看见一间宽大的餐厅。中午。出着太阳。户外天气宜人。餐厅里,桌上已经准备好开饭的餐具。奥尔加穿着蓝色的女子中学教员制服,走来走去地在改着学生们的练习簿,有时候站住一下。玛莎穿着黑衣服,帽子放在膝盖上,坐在那里读着一本书;伊里娜穿着白衣服,站着,在沉思。

奥尔加:父亲死了整整一年了,伊里娜,就在今天,五月五日,你的命名日。那天很冷,下着雪。我难受得简直要活不下去了。你呢,昏迷不醒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死人似的。可是现在过了这一年,我们回想起那回事来,心里也不太难过了,你也已经穿上了白衣裳,满脸容光焕发了。

挂钟打十二点。

那个时候,钟也正打着。

停顿。

我记得,大家送父亲下葬的时候,奏着军乐,坟地里连连放着一排一排的枪。他虽然是一位将官,一位旅长,可是下葬的时候,人很少。再加上那天下着雨。倾盆的大雨,还下着雪。

伊里娜:回忆这些个有什么用啊!

圆柱子后边,屠森巴赫男爵、契布蒂金和索列尼,出现在餐厅的桌子旁边。

奥尔加:今天天气暖和,可以把窗子全都打开,可是桦树到这时候还没有长叶子。爸爸被委派到这儿来当旅长之后,就带着我们离开了莫斯科。离现在已经十一年了,可是我记得还很清楚,莫斯科一到五月初,就是现在这个月份,已经什么花都开了,天气也暖和了,到处都是阳光灿烂的了。十一年了!然而我每次回想起来,就仿佛是昨天才离开那儿的。啊!我今天早晨醒了的时候,一看见了一片阳光,一看见了春意,愉快的心情就激荡起来了。我当时够多么热切地想回到故乡去啊!

契布蒂金:你这些话可真古怪!

屠森巴赫:当然都是糊涂话喽!

玛莎,满脸沉思的神色,眼睛凝视着书本,用口哨轻轻地吹着歌子。

奥尔加:不要吹口哨,玛莎。你怎么能够这样呢!

停顿。

我因为每天都得到中学去,然后还要教课教到天晚,所以我的头经常是疼的,而且,我好像是已经衰老了似的,脑力也不够了。实际上,在学校里教过了这四年的书,我也的确觉得自己的精力和青春,是在一天一天地、一点一点地消失着。没有消灭,而且越来越强烈的,只剩下唯一的一个梦想了……

伊里娜:回到莫斯科。卖了这所房子,结束了这里的一切,动身到莫斯科去……

奥尔加:对了!而且要赶快去。

契布蒂金和屠森巴赫大笑。

伊里娜:安德烈将来一定是要当教授的,他反正早晚也不会住在这儿。只是,在可怜的玛莎,这就有点困难了。

奥尔加:玛莎可以每年到莫斯科去过一次夏天哪。

玛莎极轻地吹着口哨。

伊里娜:只要上帝保佑,一切都会想得出办法来的。(向窗外望)今天天气多好哇。我心里这么松快,连我自己都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今天早晨,我一想起今儿个是我的命名日,于是我小的时候、妈妈还活着的情景,就都回想起来了,突然间,我就觉得愉快极了。我心里激荡着一些多么美妙的思想,多么美妙的思想啊!

奥尔加:像你今天这样精神焕发,看上去比平常更美丽了。玛莎也很美。安德烈本来该是很好看的,可惜他长得太胖了,这对他很不相称。只有我,老了很多,也瘦得很厉害。这都是总跟学生们生气的关系。你看,我今天一待在家里,清闲一天,头也就不疼了,自己也觉着比昨天年轻了。我才二十八岁……一切也都好。自然什么都是由上帝给我们决定的,不过我想假如我早就结了婚,整天待在家里的话,恐怕还要好得多啊。

停顿。

我一定会爱我的丈夫。

屠森巴赫:(向索列尼)我懒得再听你这些没有意思的话了!(走进客厅来)我忘记告诉你们了,我们炮兵连的新连长,威尔什宁,今天要来拜访你们。(坐在钢琴前边)

奥尔加:就请来吧,那我是非常高兴的。

伊里娜:他是个上年纪的人吗?

屠森巴赫:不,年纪也不能算太大。四十,至多也不过四十五。(轻轻地弹起钢琴来)据我看,是个正派人。不笨,这倒是一定的。就是话说得太多。

伊里娜:是个有趣味的人吗?

屠森巴赫:是,也还好。只是,他家里有太太、岳母和两个小女孩。他这是第二次结婚。他到处拜客,到处告诉人家,说他有一个太太,两个小女孩子。这他也会跟你们说的。他的太太简直是个疯子;梳着一条小姑娘似的长辫子,说话尽喜欢用夸张的字眼儿,只会成天高谈阔论,而且时常闹自杀,当然是成心要给她丈夫添烦恼的。要是我呀,像这样的女人,我老早就把她丢开了。可是他呢,他却忍受着,也不过诉两句苦就算了。

索列尼:(和契布蒂金走进客厅来)我一只手只能举二十五普特,两只手就能举八十甚至到九十五普特。因此我得出一个结论:两个人的力量,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一倍,应该是两倍,甚至还要多……

契布蒂金:(一边走着一边看报纸)防止掉头发……半公升酒精,滴上二钱石脑油精……溶化了每天擦……(记在他的笔记本里)我把它记下来。(向索列尼)喂,你听着,你拿一个带小玻璃管儿的瓶塞子,把瓶子口塞住……然后再捏一撮随便什么极普通的明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