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园

四幕喜剧

一九〇三年

人物

郎涅夫斯卡雅,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

地主

安尼雅

地主的女儿,十七岁

瓦里雅

地主的养女,二十四岁

加耶夫,列昂尼德·安德烈耶维奇

郎涅夫斯卡雅的哥哥

罗巴辛,叶尔莫拉伊·阿列克塞耶维奇

商人

特罗费莫夫,彼得·谢尔盖耶维奇

大学生

西米奥诺夫-皮希克,

鲍里斯·鲍里索维奇

地主

夏洛蒂·伊凡诺夫娜

家庭女教师

叶比霍多夫,谢苗·潘捷列耶维奇

管家

杜尼亚莎

女仆

费尔斯

男仆,八十七岁

雅沙

小厮

流浪人

火车站长

邮局职员

男女客人们,仆人们

故事发生在郎涅夫斯卡雅的樱桃园里。

第一幕

一间相沿仍称幼儿室的屋子。有一道门,通安尼雅的卧房。黎明,太阳不久就要东升。已经是五月了,樱桃树都开了花,可是天气依然寒冷,满园子还罩着一层晨霜。窗子都关着。杜尼亚莎端着一支蜡烛,罗巴辛手里拿着一本书,同上。

罗巴辛:谢天谢地,火车可算到了。几点钟了?

杜尼亚莎:快两点了。(吹灭蜡烛)天已经亮了。

罗巴辛:你看火车误了够多久哇?至少也有两个钟头。(打着呵欠,伸着懒腰)你看我这是怎么啦?我真糊涂透了。我是特意为了到火车站去接他们才来的,可是我一下子就睡着了,一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多讨厌!你可该把我喊醒了的呀。

杜尼亚莎:我以为你已经去了呢。(倾听)像是他们到家了。

罗巴辛:(倾听)不是,他们还得领行李呀什么的呢。

停顿。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在外国住了五年,可不知道她变了样儿没有?她为人可真好啊!没有架子,待人心眼儿又那么好。我记得我才十五岁的那一年,我的父亲那阵子在这个村子里开着一个小铺子。有一天,他一拳头打到我脸上,把我的鼻子打得直流血……那天我父亲喝醉了,我们也不知是为什么到这座园子里来的,我不记得了。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那时候还那么年轻,啊,还那么瘦弱,这我可记得跟昨天的事情一样清楚。她把我领到洗脸盆跟前,就在这儿,就是在这间幼儿室里。“别哭了,小庄稼佬,”她说,“等一结婚就什么都找补回来了!”

停顿。

“小庄稼佬!”……真的,我的父亲确是一个低贱的庄稼佬。可是我现在已经穿起白背心黄皮鞋来了;你很可以说我这个长着猪嘴的也吃起精致点心来了;我一下子就阔起来了,手里有了一堆堆的钱,可是等你走近了仔细看看,实际上照旧还是庄稼佬里的一个庄稼佬。(翻着书)就跟看这本书似的,我读了又读,可是一个字也不懂;我坐在那儿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杜尼亚莎:连家里这一群狗都整夜没有睡觉,它们晓得主人们要回来了。

罗巴辛:咦,杜尼亚莎,你怎么啦,你这是……

杜尼亚莎:我的手发颤,我觉得头晕。

罗巴辛:你太娇气啦,杜尼亚莎。看看你穿的衣裳,再看看你梳的头发,都像一位小姐似的。你可不该这个样子啊;你应该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叶比霍多夫拿着一束花上。他穿着一件短上衣,一双擦得铮亮的长筒靴子,走起路来咯吱咯吱的响。一进门便把花束掉在地上。

叶比霍多夫:(拾起花来)花匠送来的,他说这是摆在饭厅里的。(把花递给杜尼亚莎)

罗巴辛:顺便给我带一点克瓦斯来。

杜尼亚莎:好,先生。(下)

叶比霍多夫:今天早晨有霜,零下三度,可是樱桃树倒全开了花。我们这一带的这种气候,我可真不敢恭维;(叹气)真受不了啊。这样的气候,对于我们没有一点好处哇;这就跟我这双靴子似的,叶尔莫拉伊·阿列克塞耶维奇,请允许我告诉你,这双靴子是我前天新买的,而且我冒昧向你保证,它们已经就咯吱咯吱得叫人受不住啦,你说我该擦点什么油呢?

罗巴辛:出去,你叫我讨厌死了。

叶比霍多夫:我没有一天不碰上一点倒霉的事。可是我从来不抱怨,我已经习惯了,所以我什么都用笑脸受着。

杜尼亚莎上,递给罗巴辛一杯克瓦斯。

我得走了。(一下子撞到一把椅子,又把椅子撞倒)你看是不是!(得意的神气)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这有多么凑巧?如果我可以冒昧说一句的话,别的事情也都跟这个一样。你就看看这个!(下)

杜尼亚莎:叶尔莫拉伊·阿列克塞耶维奇,我告诉你一句实话吧,叶比霍多夫向我求婚了。

罗巴辛:噢!

杜尼亚莎: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是一个多么端正的人啊,可就是他每谈起话来,常常叫人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他的话多么好听,多么感动人,你可就是猜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倒是很喜欢他。他也爱我爱得发狂。他是一个顶不走运的人;每天都得遇上一点不幸的事情。所以大家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二十二个不幸”。

罗巴辛:(倾听)不信看吧,这准是他们到了!

杜尼亚莎:他们到啦!啊!我这是怎么啦?……浑身都打起哆嗦来啦。

罗巴辛:是他们到了,没错儿。咱们出去迎接他们吧!可不知道她还认识我吗?分手已经五年了。

杜尼亚莎:(感动)我要晕过去了!……啊!我要晕过去了!

传来两辆马车向房子赶来的声音。罗巴辛和杜尼亚莎急下。台上空无一人。邻室传来一片嘈杂声。费尔斯拄着一根手杖,匆匆忙忙地横穿过舞台。他刚从火车站接了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回来,穿着一件旧式的听差制服,戴着一顶高帽子,嘴里自己跟自己咕噜着叫人听不清楚的话。后台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个人说:“咱们打这边走吧……”郎涅夫斯卡雅,安尼雅和手里牵着一条小狗的夏洛蒂上,她们都是旅行的打扮。随上的还有:瓦里雅,披着斗篷,头上扎着一条围巾;加耶夫;西米奥诺夫-皮希克;罗巴辛;杜尼亚莎提着小包和阳伞;仆人们搬着行李。大家都横穿过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