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这些生动、触动灵魂的心交会唤起亲昵的感情,如果此时性交不可避免,就随它去。这标志着一章的结束。这本身就令人激动:它唤起体内奇妙的震颤,那是自我意志最后不由自主的抽搐,就如同最后一个激动人心的字眼,特别像一行星标号,既表示一个段落的结束,又表示一个主题的间歇。

这姐妹俩1913年回来度暑假时,希尔达20岁,康妮【8】18岁。她们的父亲一眼就看出她们有了爱的经历,就像哪个法国人说的那样:如此这般领略爱情之一二。他自己是个老手,便顺其自然了。至于她们的母亲,她是个神经质,正是风烛残年,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们能“自由”,能“如愿”。她自己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自立过,她走了背字儿。天知道这是为什么,按说她有自己的收入,也有自己的想法,怎么会如此呢?她埋怨自己的丈夫。可事实上这全是因为她无法挣脱某些束缚心灵的陈规所致,跟马尔科姆爵士无关,他放任自己智力超群、充满敌意的神经病妻子当家作主,自己则另行其是。

所以姑娘们才得以“自由”,过了暑假就回德累斯顿的大学继续学音乐,回到她们的小伙子身边。她们各自有个小伙子,恩恩爱爱,心心相印。凡是男孩子们能想能说能写的美妙词句,他们全都奉献给了这两个姑娘。康妮的小伙子是个学音乐的,希尔达的那位则是学技术的。他们简直就是为这俩姑娘而活着。当然这种激情还是精神上的。而在别的方面他们有点受冷落,尽管他们并不明白这一点。

他们身上明显有经历过爱情的痕迹,也就是说有了肉体上的经历。奇特的是,爱情是如此精细无误地改变了男女双方的肉体:女子更娇艳了,更丰满娇嫩了,棱角磨圆了,脸上带着渴望或得意的表情。男子沉静多了,内向多了,肩膀和臀部也不那么气势汹汹的了,收敛了许多。

肉体受到性的刺激,姐妹俩几乎是屈服了那奇特的男性力量了。但很快她们就恢复了理智,把性刺激看作是感官刺激,从而能保持自己的独立。反倒是男人,因为感激女人给了他们性,就把自己的心交给了她们。过后他们看上去倒像是丢了西瓜拣了芝麻【9】。康妮的小伙子有点郁闷,希尔达的情人则说起风凉话来。男人就是这样啊!忘恩负义,贪得无厌。你不要他们吧,他们恨你不要。一旦你要了他们,他们还会因为别的理由恨你。或者什么理由也没有,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们是贪得无厌的孩子,得寸进尺,女人无论怎样做他也不满足。

但战争爆发了,希尔达和康妮再次赶回家来。在这之前她们五月份回来过一次,是给母亲奔丧。1914年圣诞节前她们的德国情人都死了。当时姐妹俩为自己热恋的男子痛哭了一场,但过后儿说忘就忘了他们,心里再也没他们了。

姐妹俩都住在肯辛顿【10】父亲的房子里,其实那本是母亲的家。她们和剑桥毕业的年轻人过从甚密,这是些号称捍卫“自由”的人,身着法兰绒裤,柔软的衬衫领口敞开着,教养良好,感情奔放,言谈轻声细语,举止细腻。随之,希尔达突然就嫁了人,男方长她十岁,是这个剑桥圈子里的师兄,手头宽裕,在政府里有一份舒适的差事,他家几代人都在政府里供职,业余他还写点哲学随笔。她和夫君住在威斯敏斯特区【11】,来往的都是政府里的人,算是个正经人圈子。这些人并非精英,但却是或者说会成为国家真正的智慧栋梁:他们言之有物,至少听上去如此。

康妮干点与战争有关的工作,交往的是那些穿法兰绒裤、固执己见的剑桥生们,这些人对什么都冷嘲热讽。她的“朋友”就是25岁的青年克里福德·查泰莱,他刚从波恩赶回来,原本在那里学习采煤技术【12】。在这之前他在剑桥上了两年学。现在他在一个出色的军团里当上中尉了,穿上合身的军服,更是目空一切。

和康妮比,克里福德·查泰莱更属于上层社会。康妮是富裕的知识分子,而克里福德·查泰莱是贵族,虽说不是大贵族,但终归算贵族。他父亲是个准男爵,母亲则是个子爵之女。

克里福德虽说出身比康妮高,而且“社交面”更广,可就是不但没康妮大气,反倒比康妮害羞。他在他那个狭窄的“大世界”里更游刃有余,那个“大世界”即是有地产的贵族们组成的小社会。而到了别的大世界里如大量的中下阶级和外国人当中,他就变的羞涩紧张起来。直说了吧,他就是有点怕大量中下阶级的人,怕与他不属于同一个阶级的外国人。他有点感到无能,感到无力保护自己,尽管他的特权受到了绝对的保护。这事儿听上去费解,但在我们这个年代里就有此等怪现象。

正因此,他让康斯坦丝·里德这姑娘身上所特有的那种从容自信给迷住了。在那个混乱的外部世界里,她比他能多了。

不过他也算是个叛逆,甚至背叛了他自己的阶级。可能说叛逆言重了,过于言重了。他只不过是随大流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反陈规陋习,反任何权威而已。父辈们是荒谬的,他那个冥顽不化的老爹则荒谬到了极点。政府是荒谬的,我们国家那个踌躇观望的政府【13】则倍加荒谬。军队是荒谬的,那些老不死的将军们全这样,那个红脸儿吉切纳【14】则荒谬绝伦。甚至这场战争就荒谬到家了,尽管它杀死了不少人。

事实上,一切事物都有点荒谬,甚至是荒谬透顶:任何东西只要与权威有关,无论是政府里,军队里还是大学里,都荒谬到了一定程度。只要统治阶级自命不凡地要统治,他们就荒谬。克里福德的父亲乔弗里男爵就荒谬至极。他砍伐自家的树木,把他的工人从煤井里像拔草一样弄上来推到战场上去,可他自己却躲在后方自称爱国。还有,他为国家花钱,落得自家入不敷出。

克里福德的姐姐爱玛·查泰莱小姐从中部到伦敦去做护士,心中暗自讥笑乔弗里男爵和他坚定的爱国心。身为继承人的长兄赫伯特干脆就公然嘲笑,尽管砍伐下来给战壕当支柱的木头是他的树。而克里福德则只是不自然地笑笑。一切皆荒谬,没错。可是,如果这荒谬离自己太近,当自己也变得荒谬时又会是什么情形呢?至少另一个阶级的人如康妮对有些东西是严肃认真的。她们还是信点什么的。

她们拿丘八、强制征兵的恐惧、食糖和儿童奶脂糖短缺这些问题很当一回事来认真对待。在这些问题上,当局犯了荒谬的错误。可克里福德却对此不怎么上心。他认为当局压根儿就荒谬,而不是因为奶脂糖和丘八的问题才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