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4页)

康妮抬头瞟了他一眼说:“为什么呢?”

“她们大都这样儿。”他话刚出口就打住。“我是说,一个女人一般来说会这样的。”

“我是该恨你,可不是这个时候。”她反感地说。

“我知道!我懂!你对我恩重如山——”他痛苦地叫道。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感到痛苦。

“您请坐行吗?”她说。

他扫了一眼门口。

“克里福德爵士,他——!”他说道,“他不会——不会?”

她寻思片刻说:“也许吧!”说着她抬头看看他。“我不想让克里福德知道,甚至不让他怀疑。那会伤害他的。可我并不觉得我们这样有什么错,你说呢?”

“错!上天保佑,没错!您对我太好了,令我难以承受。”

说着他转过身去,她看得出,他快哭了。

“但我们别让克里福德知道,行吗?”她恳求道。“那会伤害他的。如果他永远不知道,不怀疑,就没人受伤害了。”

“我嘛!”他急切地说,“他不会从我这儿知道什么的。不信你等着瞧!我怎么会泄密!哈哈!”他干笑着,嘲弄这种想法。

她不解地看着他。他又说:

“我能吻你的手,然后就走吗?我想我得赶到谢菲尔德去,或许能赶上在那儿吃午饭,然后回来喝下午茶。我能替您做点什么?能让我放心,告诉我你不恨我,而且,永远不恨吗?”他最后一句话的口吻很有点绝望和玩世不恭。

“不,我才不恨你呢!”康妮说,“我觉得你挺好的。”

“啊!”他激动地说,“我更喜欢你这么说,这比说你爱我还好呢!这句话太意味深长了!下午见吧,这段时间我会想很多很多的。”

他谦卑地吻了康妮的手,然后离开了。

“我觉得那年轻人让我无法忍受。”克里福德午餐时说。

“怎么了?”康妮问。

“他简直就是个小人,别看他金玉其表。时机一成熟他就会对咱们恩将仇报。”

“我觉得人们一直过于苛待他了。”康妮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以为他就把宝贵的时间都用在做善事上了吗?”

“我觉得他还是挺慷慨大度的。”

“对谁呢?”

“这我不大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恐怕你是把不拘小节错当成慷慨了。”

康妮不语。是这样吗?很可能是。但麦克里斯的不拘小节对她很有点魅力。与他比,克里福德是小巫见大巫。他以自己的方式征服了世界,克里福德也想那样。可手段和方式呢?麦克里斯的路数就比克里福德的路数要卑鄙吗?那可怜的圈儿外人或身体力行或借助别人开路前进,而克里福德则是靠抬高自己获取功名,麦克里斯因此就比克里福德坏吗?“成功”这条母狗身后尾随着成千上万条喘咻咻甜言蜜语的公狗。先获取其芳心的是狗中豪杰——如果你用成功与否来衡量的话!这么说,麦克里斯完全可以翘尾巴了。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翘尾巴。下午茶时分【6】他回来了,捧着一大捧紫罗兰和百合,可表情依旧像个忧郁的丧家犬。有时康妮猜想那是一种面具,为的是消弭别人的对立情绪,因为那表情太过于一成不变了。他真是个这样沮丧的人吗?

整个晚上他都在用这种丧家犬的神态掩饰自己,尽管克里福德看透了这表面下的狂妄。但康妮却没感觉出来:可能这种掩饰不是针对女人的,而是针对男人们的跋扈和虚伪的。这个下作小人身上那种内在的狂妄是不可改变的,这一点令男人们特别蔑视麦克里斯。他的出现本身就是对有身份的男人的冒犯,不管他怎样故作优雅。

康妮是爱上他了。但是她坐在一旁做着刺绣来掩饰自己,不参与男人们的谈话。麦克里斯嘛,他表现得很得体:依旧和头天晚上一样表情忧郁、神情专注、若即若离,和主人们保持着遥远的距离但又言简意赅地适度迎合他们,一刻也不靠近他们。康妮感到他肯定忘记了上午的事。其实他没有。但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仍然在圈外的老地方,是个天生的圈外人。他并没有把上午的欢爱当成天大的事。他知道那并不能把他从一个人人嫌弃的无主的狗变成一个惬意的上流社会的宠物狗。

不争的事实是,不管他外表如何时髦,他内心深处是个圈外人,一个反社会的人,他自己心里也承认这一点。他被孤立是他咎由自取,正如同他表面上的恭顺和滥竽上流是自觉自愿一样。

偶有爱情作为慰藉也不错,他并非是个不懂感恩的人。相反,谁对他发自内心地好,他都恨不得感激涕零。别看他脸色苍白,一副冷漠幻灭的表情,他内心里那个孩子似的灵魂在冲这女人感恩哭泣,巴望着再次亲近她。但他那弃儿的心知道他应该与她保持清白才是。

点燃客厅的蜡烛时他伺机对她说:“我能找你去吗?”

“还是我找你吧,”她说。

“那好吧!”

他等了很久,她才终于来了。他是那种激动起来就难以自持的情人,一阵颤抖就崩溃了。他的裸体很像个孩子,疲软无力,看上去就像个赤裸的儿童。他的劲儿全在心智上,在他狡猾的本能里,而一旦不用斗心眼儿身心缓和下来时,他就加倍地像个赤子,发育不全,皮肉细腻,但动起来却无力无助。

他激起了这女人狂热的怜爱和渴望,还有狂野渴求的肉欲。他并没有满足她的肉欲,他总是来去匆匆,过于短暂,然后就萎缩了,伏在她的胸上等待恢复,而她则神情恍惚地躺着,怅然若失。

但很快她就学会了怎么让他坚忍延宕,让他感到高潮但仍能保持在她体内。这方面他表现得很大度,自身保持着奇特的坚挺。他坚定地守在她体内,把自己交给她支配,随她激情万分地狂野律动,直至达到自己的高潮。他虽然是被动地坚挺着,但能感觉到康妮达到高潮时的疯狂过程,为此他莫名其妙地感到骄傲和满足。

“啊,真是太美妙了!”康妮颤抖着呢喃,安静地贴在他身上。他躺着觉得有点孤独,但还是感到些儿自豪。

他那次只住了三天,表面上对克里福德一直像头天晚上那样,对康妮也没两样,外表上他一点也没有改变自己。

他回去后给康妮写信,语调照旧可怜阴郁,时有俏皮,但奇怪的是毫无性爱的流露。他爱她,但似乎并不抱什么希望,因此基本上还是敬而远之。他内心深处是没希望的,他也巴不得没希望呢。他对希望这东西有点怀恨。他从哪儿读过这样一句法国人的话“巨大的希望掠过地球而去”【7】。对此他的评论是“它击沉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