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12页)

他背着枪,领着狗回家了,回到那黑糊糊的村舍,点上灯,生上火,开始吃晚饭,吃的是面包夹奶酪,就着小葱头,喝着啤酒。他独自一人生活,喜欢这种安宁。他的房间很整洁,但有点寒酸,不过火是热的,壁炉台面是洁白的,铺着白油布的桌子上方悬挂着的油灯里的灯光是明亮的。他拿起一本写印度的书想读,可今晚他读不下去。他穿着衬衫坐在炉火前,不吸烟,只有一缸子啤酒相伴,一心只想着康妮。

实话说吧,他感到悔不当初,或许这主要是替她悔。他有一种预感。他不觉得这是是非问题,他并没有良心上的困扰。他知道所谓良心主要是对社会的惧怕,或对自己的惧怕。他并不惧怕自己,但他十分明白自己惧怕社会,凭本能他知道社会是个恶毒的、半疯的野兽。

那女人!如果她能同他在一起,这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三个人那该多好!想着想着他欲念又起,那尘柄便像一只活生生的小鸟一样躁动起来。与此同时,他感到一种压抑,害怕把他和她暴露给那个闪烁着恶毒的电光的外界,这让他感到心情沉重。她,可怜的小女子,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年轻的女人,不同的是,他进入了这个年轻女人的体内,而且还对她怀着欲望。

在那奇特的欲望驱使下他伸了个懒腰,他在过去的四年里一直独身,与男人和女人都割断了联系。他站起身来,拿起外衣,拎上枪,捻小了灯捻儿,带着狗走入了星光灿烂的夜色中。在欲望的驱使下,怀着对恶毒的外界的恐惧,他开始巡视林子,走得很慢,脚步很轻。他爱这黑暗,将自己藏匿在这黑暗中了。这黑暗的夜很像眼下他高涨的欲望,无论如何,这种欲望是一种财富:那躁动不安的尘柄,腰腹间燃着的火苗!哦,如果有别的男人同他在一起,与那谣言的电光世界作斗争,那该多好。那样就能将生命的温存、女人的温存和欲望这天然的财富抢救并保护下来。如果有其他男人并肩战斗就好了!可那些男人都在那个外界里混得志得意满,在机械化的贪欲或贪欲的机械化中沉浮着。

这边康斯坦丝正疾步穿过邸园朝家里走去,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对刚刚发生的事还来不及反思,她要赶回去正点用晚餐。

发现门锁着,她有点烦,因为那样的话她就得按门铃叫门。开门的是伯顿太太。

“哎呀,是您呀,夫人!我正想你没准儿走丢了呢!”她有点逗趣地说。“克里福德男爵倒是还没问起您呢,他正接待林利先生,谈事儿呢。看来林利先生是要在这儿用晚餐,你说是不是,夫人。”

“像是吧。”康妮说。

“要不要晚一刻钟开饭?你得有时间踏踏实实地换衣裳呀。”

“最好这样。”

林利先生是矿上的总经理,比克里福德年长,是打北边过来的。他这人不够有活力,令克里福德不很满意:他跟不上战后的形势,也对付不了战后的矿工们,他们使出的绝招就是磨洋工。不过康妮喜欢林利先生,不喜欢他那个谄媚的太太,今天她没来,这让康妮心里高兴。

林利留下来吃晚饭了。康妮是男人特别喜欢的女主人,她是那么谦和,对客人又那么殷勤细心,一双大大的蓝眼睛和娴静的神态足以掩饰她的内心真实。康妮扮演这样的女人技艺算是炉火纯青了,几乎成了她的第二天性,当然绝对是第二天性。但奇怪的是,当她扮演这样的角色时,她能忘我地投入。

她耐心地等待着,直到能上楼独自想点自己的事。她总是在等待,似乎她就这命。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仍然感到困惑不解,不知道该做何感想。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他真的喜欢她吗?她感到并不怎么喜欢。但他心肠好。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某种温暖、天真的善良,来得奇特,来得突然,几乎令她的子宫为他绽开。不过她觉得他可能对任何女人都那么善良。尽管如此,她还是感到奇特的慰藉。他是个有激情的男人,健康而热情。不过他或许不很挑剔,他可能像待她一样对待任何女人,他不太在乎是谁,她在他心目中仅仅是个女人。

也许那样更好。无论如何,他对作为女人的她是善待的,以前还没有哪个男人这样对待她呢。男人们对她这个人很善,但对作为女人的她则有点残酷,要么看不起她,要么全然忽视她。对康斯坦丝·里德或查泰莱夫人的她,男人们简直是彬彬有礼,但对作为女人的她则不然。而这个男人却不理会她是康斯坦丝还是查泰莱夫人,只顾抚摸她的腰臀和她的乳。

第二天她又去了林子里。这是个阴沉寂静的午后,榛树丛下,墨绿的多年生山靛枝蔓遍地,所有的树都在沉静中努力发芽。今天她几乎能够感同身受,觉得自己就像那些高大的树木,体内元气充足的体液在向上、向上涌,直涌到嫩芽的顶尖上,冲绽开小小的火苗样的橡树叶,那叶子呈现出如血的古铜色来。这就如同一股潮汐,喷涌而上,直冲天空。

她来到那片小空地儿,可他不在。她并没有太想他会来。那些小雏鸡儿在轻快地满地乱跑着,就像一些小昆虫一样,笼子里的黄毛鸡妈妈们则不安地咕咕叫着。康妮坐下看着它们跑,一边等待着。她只是等待,因此连小鸡她也没怎么注意。她在等待。

时间过的梦一样缓慢,可他没有出现。她并没太期待他能来,因为他从来下午不来这里。她必须回家用茶点了,可要走却要下一番决心强迫自己才行。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细雨。

“又下雨了吗?”见她抖落着帽子,克里福德问她。

“毛毛雨而已。”

她沉默地倒茶,还一门心思地想自己的事呢。今天她确实想见到那个猎场看守,想知道那一切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是真的!

“喝了茶以后要不要我念点什么给你听?”克里福德说。

她看看他,不知道他是否嗅出了什么。

“春天让人犯懒,我想先歇会儿,”她说。

“随你。不舒服,是吗?”

“不!就是有点累,春天人都乏。让伯顿太太跟你玩点什么游戏行吗?”

“不了,我还是听听收音机吧。”

从他的声音里她听得出他感到特别满足。于是她就上楼到自己房间里去了。从那儿她听到楼下的扬声器在高叫,发出某种傻乎乎的矫揉造作之音,像是一连串街头的叫卖声,是典型的老式叫卖声模仿,拿腔拿调的很做作。于是她穿上她的旧雨衣,从旁门溜了出去。

细雨霏霏,如同拉起了一道帷幕,雨中的世界显得神秘、寂静,但并不冷。她是匆匆穿过邸园的,跑得身上都热了,不得不解开那薄薄的防水雨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