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里亚纳(第3/3页)

念珠被盗事件解决起来显然要拖很长时间,那就再见了!我也不等结果了。

就在我动身之际,院子里一片欢腾。大家纷纷拥向一个高大的当地人,他面色苍白,却气宇轩昂,身上裹着一件黑色长袍。一周前,他在扎卡尔山里与一只豹子搏斗。豹子被打死了,可他的半条胳膊却被咬掉了。每天早晨、晚上他都要到管理所来换药。每一次大家都在院子里围住他,要他讲与豹子搏斗的故事。他用浓重的喉音慢慢地说着,不时还撩开长袍,向众人露出他那受伤的胳膊,伤臂吊在胸前,包扎伤口的布上渗出斑斑血迹。

我刚走到大街上,突然下起了暴风雨。真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咱们快点去避雨。我随即穿过一扇大门,猛然闯进一群波西米亚人的聚居地,他们都拥在一个摩尔式院子的拱廊之下。这个院子与米里亚纳清真寺相毗邻,是穆斯林赤贫者的栖身之地,又称“穷人院”。

几只身上长满虱子的瘦瘦的大猎狗在我身边凶恶地转来转去。我背靠着回廊的一根柱子,竭力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看着那哗哗的雨柱,雨点落在院内彩色石板上泛起点点水泡。波西米亚人都卧在地上,几个人挤在一起。我身旁有一位略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她的领口敞开着,腿也裸露着;手腕和脚踝上都套着大大的铁镯子。她嘴里唱着一首奇怪的五音不全的曲子,曲调显得很凄凉而且鼻音很重。她一边唱着小曲,一边在给一个肌肤呈红铜色、光着身子的小孩喂奶。她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在石臼里捣大麦。大雨在狂风的肆虐下,不时将母亲的双腿和小孩的身子打湿了。这位波西米亚女子对此毫不在乎,继续在狂风中一边唱着曲子,一边捣大麦、喂孩子。

雨势弱了下来。我利用雨停的间隙赶紧离开这神奇的院子,我径直朝西多玛尔家走去,到他家去吃晚饭,该到吃饭的时候了……当我穿过大广场时,又碰到了下午见到的那位犹太老人。他倚在代理人身上,身后跟着证人,他们兴高采烈地走着,一群淘气的犹太小孩在他们周围蹦来蹦去……大家都是喜形于色。代理人负责此案,他将要求法庭赔偿两千法郎。

在西多玛尔家,晚宴极为丰盛。餐厅朝向一个幽雅的摩尔式的院子,两三座喷泉发出动听的流水声……这顿土耳其饭做得棒极了,是按布里斯男爵(布里斯男爵(1813—1876年):法国美食家,曾著多卷有关烹饪的书。)的菜谱烹制的。在众多的菜肴中,我特别注意到一盘杏仁鸡、一盘香草古斯古斯、一盘肉炖甲鱼,这道菜有点腻,但味道极佳,还有那种叫“法官一口酥”的蜜制饼干……佐餐酒只有香槟。尽管受伊斯兰戒律的制约,西多玛尔还是喝一点酒,但要待仆人转过身的时候才喝……晚宴后,我们来到主人的起居室,仆人们紧接着送来了果酱、烟斗和咖啡……这房间里的家具极为简陋:一个长沙发、几张席子;房间尽里头,摆着一张很高的大床,床上随意摆着几个带绣金图案的小靠垫……墙上挂着一幅旧的土耳其画,画面上描绘了一个叫哈马迪的海军司令的丰功伟绩。土耳其的画家似乎画一幅画时只用一种颜色:这幅画的主色是绿色。大海、蓝天、军舰、哈马迪司令本人,整个画面都是绿色,而且特别绿!……

阿拉伯人的习惯是饭后尽早与主人告辞。咖啡喝过了,烟斗也抽了,我向主人道了晚安,离开了他和他的妻妾们。

我到哪儿去打发这夜晚呢?现在回去睡觉还太早,北非骑兵的号手尚未吹响归营号呢。况且西多玛尔的金色靠垫依然在我眼前跳着梦幻般的法朗多拉舞,让我无法入睡……我来到了剧院门前,进去看看吧。

米里亚纳剧院的前身是一座草料仓库,勉强被改装成演出大厅。几盏巨大的油罐灯在幕间休息时被灌满油,作照明的吊灯使用,正厅后排的观众都站着,而乐队的乐手们则坐在长凳上。楼座里的观众很得意,因为他们都有草编的椅子坐……演出大厅周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光线很暗,也没有铺木地板……人们还以为走在大街上呢,况且真是街上有什么这里也有什么……我进来时,节目已经开始了。令我吃惊的是,那些演员真的很不错,我是指那些男演员,他们生气勃勃,充满了活力……他们几乎全是业余演员,是第三军团的士兵,军团为他们而感到自豪,每天晚上都来为他们喝彩。

至于女演员,嘿!……依然是省城小剧院里永不改变的女角色,一直没有一点变化;她们自负、夸张,又十分做作……然而在这些女角里有两个人引起我的注意,是两位米里亚纳的犹太姑娘,很年轻,刚刚步入演艺界……她们的父母都在大厅里,而且看上去很高兴。他们坚信女儿干这个能挣上几千杜罗(杜罗:西班牙的一种银币,相当于五个比塞塔。)。拉歇尔(拉歇尔(1821—1858年):法国著名的悲剧演员。),这位犹太人的骄傲,这位百万富翁及著名演员的传奇生涯已在东方犹太人中广为流传。

在舞台上,没有比这两个犹太小姑娘更滑稽、更感人的了……她们羞怯地站在舞台一角,搽着粉,涂着胭脂,袒胸露臂,身体僵直。她们感到很冷,但更感到害羞。不时从她们嘴里迸出一句含混不清的台词,连她们自己也不解其意;在道白时,她们用希伯来族所特有的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台下。

我从剧院走出来……四周漆黑一片,我走着走着,猛然听见广场的一角传来喊声……大概几个马耳他人正在动刀子打架呢……

我慢慢地沿着城墙回到饭店。一股股橙树和崖柏那清新的香味从平原上升起。空气柔和,夜空清湛……那边,在路的尽头,一堵老墙矗立在那儿,像个幽灵似的,这是某个古寺的遗迹。这墙是神圣的,阿拉伯妇女每天都要往这墙上挂她们的还愿物:有做袍子的布片,贵重的布料头;有用银线相系的长长的红棕色的发辫,长袍的下摆……所有这些还愿物都在淡淡的月光下,在温和宜人的夜风中摆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