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3页)

“我还是到别的地方去。”他顿了一下说。

“码头?”

“是。”

“那只疯猫肯定在那里。他们现在不让她在这儿了。”

道林耸了耸肩:“我对会爱上别人的女人已经厌倦,会恨的女人才更有趣。那边,这东西也更好。”

“差不多吧。”

“我更喜欢这东西。来吧,喝点什么。我得喝点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喝。”年轻人咕哝着。

“没关系。”

阿德里安·辛格尔顿疲惫地站起身,随着道林来到酒吧。一个混血儿裹着破烂的头巾,穿着脏兮兮的宽大衣,把一瓶白兰地和两只酒杯推到他们面前,满脸谄笑地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女人们悄悄贴上来,开始搭讪。道林转过身,背对着她们,与阿德里安·辛格尔顿小声说话。

一个女人脸上挤出别扭的笑容,像一把马来弯刀。“我们今晚倍感荣幸。”她讥笑着说。

“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和我说话。”道林跺着脚喊道,“你要什么?钱吗?拿去。别再来烦我。”

女人无神的双眼刹那间闪过红光,又转瞬即逝,眼神呆滞了。她甩了甩头,贪婪的手指从柜台上拨拉下硬币。她的同伴妒忌地看着她。

“没有用的。”阿德里安·辛格尔顿叹息着说,“我不想回去。有什么意思呢?我在这儿很开心。”

“如果需要什么东西,给我写信,好吗?”道林停了一下说。

“可能吧。”

“那么,晚安。”

“晚安。”年轻人一边回答,一边走上台阶,用手帕擦了擦焦枯的嘴唇。

道林满脸痛苦地朝门口走去。他撩开门帘时,拿钱的女人那抹了口红的唇间,迸出了一阵骇人的笑声。“终于走了,魔鬼的交易!”她打着嗝说,声音嘶哑。

“滚蛋,”他回应道,“不许这么叫我。”

女人打了个响指。“你喜欢人家叫你‘迷人王子’,对不对?”她冲着他的背影大叫。

正说着,那个困倦的水手跳了起来,疯狂地四下张望。过道门关上的声音传来,他冲出去,像要追赶什么人。

外面下着蒙蒙细雨,道林·格雷沿着码头飞快走着。与阿德里安·辛格尔顿的邂逅奇怪地触动了他。他想弄明白,那个年轻生命的堕落,是不是真的像巴兹尔·霍华德恶毒地揭穿的那样,与他有关。他咬着嘴唇,有那么几秒,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哀伤。但这究竟与他何干?人生苦短,何必揽他人的过错于自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之道,也都会为此付出代价。唯一的遗憾是人不得不因为一次过错不停地付出代价。实际上,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偿还。命运与人做交易,从不结清账户。

心理学家告诉我们,有时候,犯罪的欲望,或世人眼中的犯罪的欲望,会强烈支配一个人的天性,以至于身体的每一根纤维和大脑的每一个细胞,都似乎本能地产生了可怕的冲动。在这样的时刻,无论男女都不再有自由意志,他们会自动奔向可怕的结局。他们别无选择,良心已被扼杀,即使还在,也只会让叛逆越发诱人,让反抗更富魅力。所有罪孽,就如同神学家不知疲倦地提醒我们的那样,都属反抗之罪。那高贵的神灵,那罪恶的晨星[1],也曾作为反抗者,从天堂掉落。

此刻的道林冷酷无情,他沉溺于罪恶,精神已被玷污,灵魂渴望反抗。他匆匆赶路,越走越快。正当他快步拐进一个昏暗的拱门,像往常那样想抄近路去那个声名狼藉的地方,突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了他。还来不及自卫,一只蛮横的手已卡住他的喉咙,把他推到了墙上。

他拼命挣扎,使出全力终于拉开了紧卡在自己喉咙上的手指。刹时,只听“喀嚓”一响,随即他看见一把锃亮的左轮手枪,枪膛闪着光,直指他的脑袋。一个矮胖的黑影站到了面前。

“你想要什么?”他喘着气说。

“闭嘴,”那人说,“再动我就开枪了。”

“你疯了。我哪里得罪你了?”

“你毁了西比尔·文恩,”那人回答,“西比尔·文恩是我姐姐。她是自杀的,我知道。但都是你害的。我发誓要杀了你,要你偿命。我找你好多年了,一直没有线索,你毫无影踪。能描绘出你相貌的两个人都死了。我对你一无所知,除了西比尔过去叫你的那个昵称,而碰巧我今晚听到了。向上帝祈求宽恕吧,你的死期到了。”

道林·格雷几乎吓昏。“我从不认识她,”他磕磕巴巴地说,“我从没听说过她。你疯了。”

“坦白你犯下的罪孽吧。我是詹姆斯·文恩,同样肯定的是,你就要死了。”在这可怕的时刻,道林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好。“跪下!”那人咆哮,“我给你一分钟时间忏悔——就一分钟。今晚我要乘船去印度,我先杀了你再走。一分钟,就这样。”

道林的双臂耷拉下来,他吓得浑身发软,不知所措。突然,他脑海里闪过一丝疯狂的希望。“住手,”他喊道,“你姐姐死了多久了?快,告诉我!”

“十八年,”那人说,“你问这干什么?这有什么关系?”

“十八年,”道林·格雷大笑起来,声音里透出一丝胜利的喜悦,“十八年!你把我弄到灯光下面,看看我的脸!”

詹姆斯·文恩犹豫了一下,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抓起道林·格雷,把他拖出拱门。

风吹得昏暗的灯光摇晃不定,但即使这样,詹姆斯也足以意识到,自己犯了可怕的错误——他要杀的这个人仍葆有少年的似花容颜和青年一尘不染的纯真。他似乎才二十岁刚出头,与多年前阴阳两隔的姐姐相比,即使大一些,也大不了多少。显然,这不是毁掉姐姐生命的人。

他松开手,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天哪!天哪!”他喊道,“我差一点把你杀了!”

道林·格雷长长地舒了口气。“你差点犯下重罪,老兄。”他严厉地盯着他说,“这就当是给你的一个警告,不要再想着报复了。”

“宽恕我,先生。”詹姆斯·文恩低声说,“我上当了。我在那个该死的贼窝里偶然听到了一个词,就走上了歧途。”

“你赶紧回家把枪放好,否则你会惹事上身的。”道林说着转过身,沿着大街慢悠悠地走了。

詹姆斯·文恩惊恐地站在人行道上,浑身颤抖。一会儿,一个黑影贴着滴水的墙,缓慢地走到灯光下,悄无声息地贴近他。有只手抓住了胳膊,他吃惊地回过头。这是刚才在酒吧喝酒的女人中的一个。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她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憔悴不堪的脸凑到了他跟前,“你从‘戴利酒吧’冲出来时,我就知道你在跟踪他。你这个傻瓜!你应该杀了他。他很有钱,而且坏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