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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在一起吃午饭。警督忠实执行有控制的分散战术,在各自去找餐馆之前提醒警司和警员,不要再去前一天去过的地方,他自己也以身作则,严格执行本人下达的命令。他具有牺牲精神,在最后选定的那家菜单上最多标有三颗星的餐馆里,他只点了标一颗星的菜。这一次不是仅有一个碰头地点,而是有两个,警员在第一个地点等待,警司在第二个地点。这两个人很快发现上司精神不振,寡言少语,可能是与眼科医生及其妻子的会面进行得不顺利所致。鉴于两个下属在调查中都没有取得有价值的成果,在天佑保险与再保险公司召开的情报交流与分析会也不是一帆风顺。仿佛公务进展欠佳还不够,地下车库管理员的无礼诘问更让他们不安,汽车开进车库的时候,管理员说,先生们,你们是哪里的。当然,应当佩服警督的品质与职业经验,他没有失去自制,我们是天佑公司的,他生硬地回答,随后又以更加生硬的口气说,我们到应该停车的地方停车,停在属于我们公司的地方,所以,你的问话不仅不适当,而且缺乏教养;也许不适当,也许缺乏教养,但我不记得以前在这里见过各位先生;这是因为,警督回答说,你除了缺乏教养之外,还是个记忆力极差的人,我这两位同事是公司的新人,第一次来,但我早就在这里了,现在你给我躲到一边去,因为我们的司机有点神经质,可能无意间把你撞翻。把车停好之后他们走进电梯。警员没有想到他可能犯了不谨慎的毛病,试图解释他神经没有任何问题,说进入警察队伍之前进行的检查中他被评为高度沉着冷静,但警督做了个粗鲁的手势,让他住嘴。现在,已经处在加固的墙壁,隔音的房顶和天佑公司的地板保护之下,他开始无情地训斥冒失的下属,你这个白痴,怎么不用脑子想想,电梯里可能安装了麦克风;警督先生,我难过得要死,真的没有想到,可怜虫结结巴巴地说;明天你不用出去,留下来看家,利用这个时间把我是白痴这四个字写五百遍;我是白痴,警督先生,请您;不要说了,别介意,我知道刚才的话说过头了,可是,地下车库那家伙实在把我惹恼了,我们一直想方设法尽量不走正门,避免出头露面,可现在冒出这么个混账东西来;也许最好给他捎个口信,警司建议说,就像我们以前对看门人做的那样;会适得其反,现在需要的是不让任何人注意我们;我担心已经晚了,警督先生,如果城内有我们机关的另一个据点的话,最好搬到那里去;有倒是有,但据我所知,恐怕行不通;可以试一试;不,没有时间了,除了内政部绝不会喜欢这个主意之外,这个案件万分火急,必须很快解决;允许我坦率地说几句吗,警督先生,警司问;说;我担心我们已经钻进了死胡同,更糟糕的是钻进了一个有毒的马蜂窝;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但事实是我觉得像是坐在火药桶上,导火线已经点着,我感觉随时可能爆炸。警督刚刚好像在听他自己的思想说话,但职位和完成使命的责任不允许他离开履行义务这条笔直的道路,他说,我不同意你的意见,他用这几个字宣告此事已经结束。

现在他们围坐在今天吃早餐的桌子旁边,桌子上摊着打开的记事本,准备记下什么锦囊妙计。你先说,警督命令警员;我刚刚进屋,他说,就发现谁也没有事先通知那个女人;当然不会,我们早已约定所有人都要在十点半到达;我稍微迟到了一些,敲门的时候是十点三十七分,警员坦诚地说;现在这已经无关紧要,接着往下说,不要浪费时间;她让我进去,问我是不是可以给我送上一杯咖啡,我回答说可以,没关系,就当我是一个来访的客人,这时候我对她说,我受委派前来调查四年前发生在精神病院的事情,但我想还是不要马上提出盲人被杀的问题为好,于是把话题扯到了当时那场火灾的情况上,她对我们在四年之后重新提起人人都想忘记的事感到奇怪,我说,我们现在的想法是尽量多地记录一些资料,因为在我国的历史上,发生那个事件的几个星期不应当是一片空白,但是她装傻充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提醒我要注意不协调的问题,对,不协调,她用的就是这个词,说我们的城市正在因为空白选票的事被隔绝,处于戒严状态,有人却想起来调查白色失明瘟疫时期出现的事情,我必须承认,警督先生,在第一时间我心里确实很慌乱,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最后终于编造出一个解释,说这次调查早在空白选票事件以前就决定进行了,只是由于官僚手续问题拖延下来,到现在才得以开始,这时她说,对于发生火灾的原因她一无所知,或许是以前也可能发生的偶然事件,于是我问她是怎样逃生的,她开始说起医生的妻子来,对那个女人赞不绝口,说那是她这一生认识的最出色的女人,在一切方面都出类拔萃,我相信,要不是她,我就不会在这里跟你谈话了,她救了我们所有的人,不仅救了我们,她做得还多得多,保护我们,给我们找吃的,照顾我们;这时候我问她,她所说的我们指的是哪些人,她逐个说出我们已经知道的所有人的名字,最后还说她当时的丈夫也在那个小组之中,但关于前夫她不愿意多谈,因为三年前他们已经离婚,这就是谈话的全部内容,警督先生,我从中得到的印象是,从各方面看,医生的妻子都是一位女英雄,一个伟大的灵魂。警督装作没有听明白最后几个字的样子。佯装不懂就无须申斥警员了,因为这个下属形容为女英雄和伟大灵魂的女人是卷入了几桩重罪的嫌犯,在当前情况下可以定为危害祖国罪。他感到疲倦了,用低沉的声音让警司报告在妓女和戴黑眼罩的老人家里谈话的情况。如果说她曾经是妓女,我不认为她现在仍然是;为什么,警督问;她不像妓女的样子,没有妓女的举止,也没有妓女的语言和风格;你好像很善于观察妓女;请不要这样以为,警督先生,我只是有些常识,一点直接经验,尤其是有许多固有的想法;接着说下去;他们礼貌地接待了我,但没有请我喝咖啡;他们结婚了吗;至少两人都戴着结婚戒指;你看那老人如何;是个老人,这就说明一切了;这样说你就错了,老人们的一切都有待说明,往往只是因为没有向他们提问,他们才沉默不语;但这个老人没有沉默不语;这对他比较有利,好,继续说下去;我像这位同事一样,从火灾开始谈起,但很快意识到,这样谈下去是死路一条,于是决定改为正面进攻,我说警方收到一封信,信中描述了火灾以前精神病院里的某些违法行为,比如说一宗谋杀,我问他们对这件事是否有所了解,这时候她说,了解,不可能有谁比她了解得更清楚,因为她本人就是那个杀人的人;她说了用什么武器实施犯罪吗,警督问;说了,用剪刀;扎进了心脏;不,警督先生,是扎进了喉咙;还有什么;我不得不承认,我完全被弄糊涂了;我想象得出来;同一宗犯罪,突然间有了两个主犯;接着说;现在出现的是一幅恐怖的画面;火灾;不,警督先生,她开始如实地,近乎残忍地描述女人们是怎样在男盲人病房里遭受强暴的;在妻子讲述这一切的时候,他呢,他在做什么;他用那只独眼直愣愣地看着我,好像看透了我的五脏六腑;这是你的幻觉;不,警督先生,从那时开始我明白了,一只眼睛比两只看得更清楚,因为没有另一只的帮助,就必须独立地做一切工作;也许正因为如此,人们才说,在瞎子的国度里,独眼就是国王;也许是,警督先生;继续,接着说;她停下来之后,老人说他不相信我前面所说的造访的原因,他就是这样说的,造访的原因,不相信是来调查一场已经一点痕迹都没有了的火灾,或者来查清一桩无法证实的谋杀案的情节,他说如果再没有什么值得一谈的东西,就请我离开他们的家;那你呢;我提出我代表的是警察当局,到他们那里去是为了一项使命,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他呢;他回答说我大概是在首都唯一的一个执行公务的警方代表,因为不知道多少个星期以前警察队伍就已经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此他非常感谢我对他们夫妇安全的关心,还盼望来更多的人,他不能相信仅仅为了他们两个人,就专门派一位警察来;然后呢;局面变得困难了,我不能接着说下去,当时找到的掩护撤退的唯一方法是告诉他们要准备对质,因为根据我们掌握的绝对可靠的情报,那个病房里残暴的盲人头目不是她杀死的,而是另一个人,一个身份已经确定的女人;他们呢,他们如何反应;我觉得一开始他们害怕了,但老人立刻恢复了镇静,说在那里,在他的家里,或者在随便什么地方,都会有一个比警察更了解法律的律师和他们在一起;你真的相信你把他们吓怕了吗,警督问;我觉得他们确实害怕了,不过,当然我不太有把握;害怕,他们倒也可能害怕了,但无论如何不是为他们自己;那么,警督先生,为谁呢;为真正的谋杀者,为医生的妻子;可是,那个妓女;警司,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有权这样称呼她;确实,那个家伙在信中检举的不是她,而是医生的妻子,不过,戴黑眼罩的老人的妻子肯定地说是她亲手杀的;医生的妻子确实是这桩罪案的主犯,她本人向我承认并确认了。警督的话说到这个份上,警司和警员理所当然要等待,等待上司就调查中了解到的情况做一个较为完整的通报,因为他本人对所有涉案人员都进行了调查。但是,警督只是说第二天再到嫌疑人家中讯问,然后再决定下面几步怎么做。那我们呢,我们明天干什么,警司问;跟踪,不外乎跟踪,你负责写信的家伙的前妻,不会有问题,她不认识你;那我呢,根据排除法,我自然负责老人和妓女了;除非你能证明她真是妓女,或者证明她曾当过而且现在仍然在当妓女,否则就把妓女这个词从我们的谈话中排除出去;是,警督先生;即便她是妓女,你也要想个别的办法,给她找个别的称谓;是,警督先生,用她的名字吧;名字已经写到我的笔记本上,你的笔记本上没有了;警督先生能不能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这样我就不再叫她妓女了;不告诉你,我认为当前这还是机密;只有她的名字是机密,还是所有人的名字都是机密,警员问;所有人的;这样我就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她了;你可以,比如说,你可以称她为戴墨镜的姑娘;可是她不戴墨镜,这我敢发誓;每个人都戴过墨镜,一生至少戴过一次,警督一边回答,一边站起来。他弓着身子慢慢走进他用作办公室的房间,随手把门关上。我敢打赌,他去跟内政部联系了,请求指示,警司说;他这是怎么啦,警员问;和我们一样,感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好像不相信他正在做的事;那你,你相信吗;我执行命令,但他是长官,总不能发出让我们晕头转向的信号,事后却由我们承担后果,海浪打在巨石上的时候,受罪的总是贻贝;我非常怀疑这句话的准确性;为什么;因为我认为,水从贻贝下面流过的时候,它们非常高兴;我不知道,从来没有听到过贻贝笑;听我说,它们不仅会笑,还会放声大笑,只不过被浪涛声掩盖了,必须把耳朵贴近它们才能听到;哪里的话,你是在拿二级警员开心;这是消磨时间的方法,没有恶意,你不要生气;我觉得有个更好的办法;什么办法;睡觉,我累了,去上床睡觉;说不定警督会需要你;一个人脑袋撞了墙还去撞第二次,我不相信;大概你说得有理,警司说,我和你一样,也去休息一会儿,不过我会在这里留下一张纸条,说需要我们当中任何一个的时候就去叫我们;我认为这个主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