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一、小别重逢(第2/2页)

灯光照亮了室内的各个角落,绿色绒毯上,盆里的炭火在喷吐着紫红色的火苗。

虽然世上的欢快寥若晨星,但是,长途旅行,无恙归来,脱下征衣,换上舒适的便服,耳闻窗外的潇潇夜雨,将双腿伸进卧室的暖炉,听那耳熟的挂钟嘀嗒地响,也算堪称一大快事了。何况老母健在,娇妻疼爱入微。武男吸着烟草的芳香,怡然自得地托身于安乐椅的康宁,正在饱享这番欢快。

心中只有一点黑影,那便是适才听母亲说过,此刻又在名片中发现的一个名字——千千岩安彦。

关于千千岩,武男今天已经听到过一些可厌的消息:那是古历腊月某日的事,有人给千千岩写一张明信片,寄到他任职的参谋本部。偏巧千千岩不在,据说某某同事漫不经心地看了,原来是某某臭名昭著的高利贷者写来的一封催债书,而且将欠款金额,朱笔大书。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当时,参谋本部的机密,常常不知泄露到何处,竟为投机商人广开财路。而且,有人在千千岩不该出没的经济市场上见过他。总之,因为种种疑云落在千千岩的头上,参谋本部的长官、本是姻亲的岳父片冈中将说:要忠告千千岩,今后必须当心,而且要自勉自戒。

“真是个没办法的人。”

武男自言自语,又浏览了一遍千千岩的明信片。而且武男心里决定:一切都当面直截了当地问个究竟吧!他的心又幡然恢复欢乐的气氛。浪子换了衣服,将亲手冲好的红茶斟上,笑盈盈地走来。

“噢,红茶,这可谢谢!”武男离开坐椅,在火盆旁盘腿大坐。“妈妈怎样?”

“刚刚睡了。”浪子边劝武男趁热喝,边继续瞧着丈夫通红的脸,说:“头痛吗?你本来不能喝酒嘛!都怪妈妈那么勉强你。”

“哪里!今天真是高兴。浪妹,岳父的谈吐太有意思,就连不爱喝的酒也都喝下去了。哈哈哈……真的,浪妹,有个好爸爸,浪妹!”

浪子微微一笑,忽地瞟了一眼武男说:

“况且……”

“咦?什么?”武男惊奇的面上故意虎目圆睁。

“不知道,嘿嘿嘿……”她的脸刷地红了,低着头搓弄戒指。

“噢,了不起!浪妹什么工夫这么会奉承人?看来,只送个领针,还是太亏待你了。哈哈……”

浪子用烤火的手心托住忽地变成粉红色的两腮,轻轻叹息一声,说:

“真的……很长时间,妈妈……多么寂寞啊!一想到您又将赴任,不免觉得时光过得太快,有什么办法!”

“假如想一直待在家里,正好,到了三天头,阿浪,应该出去运动一次吧?是吧?”

“唉,说些什么!……再斟上一杯茶吧?”

武男将浪子双手捧呈的红茶啜了一口;将烟灰砰砰磕在火盆边缘,麻利察看一下四周,说:

“半年多,在吊床上颠簸。一回到家里,住这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宽宽大大,几乎觉得太过分。一切的一切都妙极了,简直是个极乐世界。浪妹……啊,我总觉得像在重度蜜月。”

的确,新婚不久,便夫妻小别,半载重逢。此时此刻,正想重温新婚燕尔的情景,一并庆贺新正。

谈话时时中断。二人如痴似呆,惟有相对微笑。二人拥炉对坐的周围,有寒梅幽香,淡淡袭来。

浪子猛然想起一件事,抬头问道:

“山木那儿,您去吗?”

“山木哇,妈妈已经那么说,不去,怕是不行的。”

“嘿嘿,我也想去。”

“去嘛,去吧,一同去!”

“嘿嘿……算了吧。”

“为什么?”

“怪害怕的。”

“害怕?怕什么?”

“他恨我。嘿嘿……”

“恨你?恨?恨阿浪?”

“嘿嘿……会有人恨我的。那位阿丰小姐……”

“哈哈哈,胡说,真混!浪妹,那个蠢丫头真也没办法。那样的姑娘也有人娶?哈哈哈……”

“婆母说过:千千岩和山木过从甚密,如能娶阿丰才好。”

“千千岩?千千岩?那家伙真是不成器!我知道他这个人狡猾,但是没想到他会摊上那种嫌疑。唉,如今的军人,实在不像样子,丝毫也没有昔日武士的风度,全都只顾攒钱。唉,我倒不是说军人就非受穷不可。节省开支,积累恒产,以便一旦急用,可免后顾之忧,这本是理所当然。是吧,浪妹!然而,那些理应以身成为卫国干城者,或以放高利贷为副业,或克扣可怜士兵的粮饷,或勾结御用商人,巧取不义之财,这,岂非不可饶恕吗?而且,着实令人不快的,是赌博。我的同事当中也有人偷偷地赌博,实在叫人讨厌得很。如今这些家伙,只知道媚上刮下!”

这位尚且没有经验的海军少尉,仿佛大敌当前,暴跳如雷,一连串地猛攻猛打。浪子却听得入迷,甚至刻骨铭心,夸他说得天经地义。心想:武男快些当上海军大臣或军机部长吧!要使海军内部的风气焕然一新。

“真是这样。嗯,我倒不大清楚。不过,我爸爸当大臣的时候,也是常有人求他办事,送些各色各样的礼物去。我爸爸最忌讳这种事,他说:办得到的事情,不来求情也办得到,办不到的事情,求情也是办不到。可他左推辞、右推辞,还是巧立名目,带些问题来。爸爸说了几句戏言:‘怪不得都想当官哩!’说罢,笑了。”

“是这样吧!不管陆军还是海军,都一个味儿。金钱世界嘛。阿浪,呀!已经十点了。”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正丁冬报时的挂钟。

“真的,时间过得好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