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一、甲午战(第2/4页)

书信断绝,月已三度重圆。她还活着吗?不在了吗?活着!无一日不思念她。她也同样,无一日不思念我。不是发过誓言吗——我俩要同生共死。

武男情思滚滚,又忆起最后相逢的时刻。初五的月亮,挂在松林;逗子的傍晚,暮色茫茫。她送我走出门来,呼喊道:“早些归来哟!”伊人啊!今在何方?无限沉思,举目望去,恍如围着白披肩的倩影,正从月光中移步走来。

武男心想:假如明日舰队首尾碰上敌人,此身一旦成为弹丸之的,那么,今生就一切都成为南柯一梦了。他又想起母亲,想起亡父,想起几年前在江田岛的时日,而且,心儿又飞回病妇的身上。

“川岛君!”

有人拍打他的肩头,他猛吃一惊,慌忙背对明月。惊动他的是舰长。

“多么美的月色呀!简直不像来打仗!”

武男深深地点头,偷偷地拭泪,又举起了望远镜。

月色皎洁,黄海一望无际。

3

月儿落了,天呈紫色,夜已破晓,时间跨入了九月十七日午前六点,舰队已进至海洋岛附近,先遣炮舰赤城号进入该岛的彖登湾,探查敌情。赤城号驶回报告说:港湾平安无事。舰队又继续航进,抵达可以途望大、小鹿岛侧影的大孤山湾。

午前十一时,武男有事,走出军官室,刚到舱口,上层甲板有人喊道:“看见啦!”同时,只听响起一阵仓皇、纷乱的皮靴声。他伴同着急剧的心跳,踏在舱梯上的脚立刻收住了。刚好从舱梯下路过的一名水兵,也突然站住,和武男打了个照面。

“川岛!发现敌舰了吗?”

“噢,好像是。”武男说罢,压不住内心的激动,大步跨上甲板。只见人影散乱,口笛急鸣,信号兵慌忙升起信号旗。舰首很多水兵,列队,瞭望台上站着司令官、舰长、副舰长、参谋、诸士官,无不锁口凝眸,遥望远海。放眼望去,北方黄海之波,天水相接处隐约出现几道黑影,细如乌丝,一、二、三、四……共十条。

正是敌方的舰队。

瞭望台上的一位将领,掏出怀表一看,说:“一个半小时之内没事。如果已经准备好,就先填饱肚子吧!”

站在中心的一位将领点头说:“大家久等了。诸君,希望你们吃得饱饱的。”说罢,捻起胡须。少顷,战旗飘飘,高高升上桅杆之巅;几声军号,从瞭望台响彻船内各个角落。官兵们各就其位:舰内人影交织,宛如穿梭。有的登上桅楼,有的下到机舱,有的去水雷房、医务室,他去右舷,他去左舷,他去舰尾,他登瞭望台,完成了纵横自如的局部部署,不失时机地做好了战斗准备。恰是傍午,立即发令,共进战斗前的一次午餐。

武男协助分队长,指挥属下炮手,迅速地将右舷的快炮装好炮弹,回到士官室稍迟了些,而同事们早已齐集。只见筷子飞,杯盘响。那名矮个子少尉吃得很认真;那名甲板上的士官边不住地拭额上的汗,边闷着头吃;那名年轻的军官候补时时瞧着别人的脸,不甘示弱地将菜肴吃个精光。他忽而啪的一声撇下筷子,站了起来。此人正是穿红衬衫的那名少尉。

“诸君!大敌当前,还从容不迫地进午餐……诸君的勇敢,可以说不比立花宗茂35逊色。今晚还能不能齐集一堂吃一顿晚餐,还是个问号。诸君,让我们握手告别吧!”话音未落,早有邻席的武男紧紧握住他的手,摇晃了两三下。同时,满座起立,互相握手,两三个菜盘从桌上滚落下去,噼啪作响。一名左脸有痣的少尉抓住一名年轻医官的手说:

“我们一旦负伤,请高抬贵手!这是点小意思!”说着,打了他四五拳。满座哈哈大笑,接着又恢复了严肃。你也走,他也去,最后空荡荡的,只剩下狼藉的杯盘。

零点二十分,武男奉分队长之命,有事与副舰长商量,登上了前瞭望台。这时,我舰队已排成一列纵队,约距四千米。第一游击队的四舰领先航进,中军六舰以松岛号为先锋,紧紧相随,赤城号、西京丸伴在中军的左舷。

仰望桅杆,战旗高高飘扬在碧空。烟囱里黑烟滚滚,船头劈开大海,白浪高飞,跃在两舷。将领们或举望远镜,或握长剑柄,在瞭望台上迎风而立。

遥望海北,水天之间,浮起浓烟一缕,宛如一丝乌发,越来越粗。敌舰恰似从海下钻出,先露烟雾,继而渺茫可见银针似的桅杆以及烟囱、舰身,逐渐看见了桅杆上的点点旗影。格外显眼的定远号、镇远号舳舻相连,充任中军;经远、致远、广甲、济远为左翼,来远、靖远、超勇、扬威为右翼;只见西方又升起浓烟,此乃平远、广丙、镇东、镇南各舰以及六艘水雷艇。

敌舰排成一列横队;我舰则排成一字纵队,直奔敌队中心,二军形成丁字形。相距万米时,我先锋舰队突然转而向左,向敌舰右翼笔直前进。与此同时,我舰犹如龙摆尾,缓缓地向左移动。于是,两军阵式,由丁字形变成“八”字形。敌方向左侧延展,我舰斜着插向敌舰右翼,宛如形成三角形。敌进,我前,相距只有六千米。这时,耸立敌队中心的定远号舰首的炮台袅袅腾起白烟,两颗三十厘米的炮弹响过高空,落在我队先锋的左侧大海。黄海之波,吓得倒竖。

4

黄海!昨夜还水浮月白;今日也漫然蘸湿白云,映下岛影,载着睡鸥的梦;悠闲恬静,胜似画图。然而如今,已经变成了血肉横飞的杀人场。

武男跨下瞭望台,走到右舷的速炮台,只见分队长正高举望远镜向敌舰望去,士官以下大多脱掉了夹克,腰部以上用衬衣的两只袖子缠上,露出两只被海风吹黑了的粗大胳臂,有的还用白布束紧了腹部,静待一声令下。这时,我先锋舰队乱炮射向敌军右翼,已经穿过敌前。我中军率先挺进的松岛号,正以最快的速度靠近敌舰。举起望远镜向敌方望去。只见敌方镇守中心的定远、镇远二舰最先冲出,横队略呈钝角形,距离逐渐缩短,即使极目远眺,二舰的形状也会越看越清晰。武男蓦然想起过去曾在横滨码头见过这两只战舰,便兴致更浓地定睛注视。依然是当年的两只战舰。所不同的只是今天它吐着黑烟,掀起白浪,张开炮眼,咄咄逼近,迫近我军,宛如恶兽扑来。

俄而,海面上一声雷吼,有物“咚”的一声在空中飞鸣,掠过松岛号的桅杆,坠于大海,溅起两丈多高的浪峰。武男觉得从后脑海直到脊髓驰过一股不可言喻的冷气,急忙站稳了脚跟。不知他人如何,但见聚在舰尾的炮手行列曾一度乱了阵脚,后又稳住不动。战舰徐徐前进。三、四、五发敌军炮弹纷纷乱飞。一颗炮弹炸碎了挂在左舷的小艇,其余四弹全在松岛号四周掀起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