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妈 妈(第2/7页)

爱娃身上吸引着玛尔凯塔的地方,是她的独特魅力:哪怕是这种马上就和她搭话的方式!就好像她俩事先约好了一样!爱娃没有把时间浪费在一般的客套寒暄上,去说什么桑拿浴宜于健康、增进食欲等等,而是开门见山便谈到她自己,有点儿像那些通过征友启事相识的人,在第一封信中就力图简单明了地向未来的伴侣介绍自己是什么人,做什么事。

那么,照玛尔凯塔说来,爱娃是什么人呢?爱娃是个追逐男人的猎手。但她不是为了婚姻而去追逐他们。她就像男人追逐女人那样去追逐男人。爱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只有友谊和情欲。因此,她有很多男友:男人并不担心她要他们娶她,而女人也不害怕她会夺走自己的丈夫。再说,如果她要结婚的话,她会对她的丈夫很放任,什么也不会要求他的。

在向玛尔凯塔解释完这一切后,她称赞玛尔凯塔说她有一副漂亮身材,这是不多见的;在爱娃看来,真正身材出众的女人是很少的。她是那样自然地脱口流露出这句赞美,这在玛尔凯塔听来,比来自男人的恭维更受用。这姑娘让她着迷,她感觉进入了真诚的王国。于是,她和爱娃约定第三天同一时间再来做桑拿。后来,她把爱娃介绍给卡莱尔,但是在这份友情中,卡莱尔总显得像是个第三者。

“我婆婆在我们家,”玛尔凯塔在走出车站后用歉疚的语调说,“我要把你介绍成我的表妹。希望你不要介意。”

爱娃说:“没问题,”然后她让玛尔凯塔把她家里的情况给她大概介绍一下。

4

妈妈对儿媳的家庭从来不怎么感兴趣,但是表妹、侄女、姑妈和孙女这样的词让她感到心热:这是由家庭观念组成的美好国度。

此外,她刚刚再次确认了她一直就比较了解的一个事情:她的儿子真是个不可救药的怪物,他竟然以为她和一个亲戚同时在他们家会打扰他们。他们想单独在一起随便聊聊,这她理解。可是,为此就把她早一天赶走,这不是个理由。幸好,她知道如何对付他们。她事先想好了:要是他们让她星期天早晨走,她就说是自己弄错了日子,可是看到诚实的玛尔凯塔想让她走却又开不了口,她当时差一点笑出声来。

是的,应该承认,他们比以前待她更好了。再早几年,卡莱尔会不留情面地让她走。实际上,昨天她的一点儿小把戏,倒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至少,这一次,他们不会为了无缘由地早一天把他们的母亲打发到孤独之中而自我谴责。

再说,她非常高兴结识了这个新亲戚。这是个非常和善的女孩。(真是怪事,这姑娘让她想起一个人来,是谁呢?)整整有两个钟头,她都在回答这姑娘的问题。妈妈年轻的时候头发梳成什么样?扎辫子。当然喽,还是奥匈帝国时代呢。维也纳是首都。妈妈的中学是捷克人的,而妈妈是个爱国者。突然,她生出个念头,想给他们唱几首当年他们唱的爱国歌曲,或者给他们背诵诗歌!当然,她还记着很多首。就在大战结束后不久(当然是一战喽,一九一八年,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成立的时候。天啊,这位表妹不知道共和国是什么时候宣布成立的!),妈妈在中学的一个庄严集会上背诵了一首诗。那是庆祝奥匈帝国垮台的集会。庆祝独立!可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背到最后一节的时候,她突然卡了壳,怎么也想不起后面的诗句了。她怔在那儿,汗水在额前流着,觉得自己很丢脸。突然一下子,出其不意地响起了巨大的掌声。所有人都认为朗诵完了,没有人注意到少了最后一节!可是妈妈还是沮丧至极,她羞愧难当地跑到厕所里把自己关起来。校长亲自赶过来找她,敲了半天的门,请她不要哭,请她出来,因为她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表妹笑了起来,妈妈不住地打量着她:“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天啊!你让我想起的这个人是谁呢……”

“可是,战后,你不再上中学了,”卡莱尔提醒说。

“我觉得我应该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上的中学!”

“你是大战最后一年获得的业士文凭。那时,还是奥匈帝国呢。”

“我应该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获得的业士文凭。”她气冲冲地回答。可是,就在此刻,她已经想到卡莱尔没有错。确实如此,她是大战期间中学毕业的。可是,战后中学庄严集会的记忆又是怎么来的呢?忽然,妈妈犹豫了,沉默了。

在这一短暂的沉默中,玛尔凯塔的声音出现了。她对爱娃说话,而她所说的内容既不涉及妈妈的朗诵,也不涉及一九一八年。

妈妈感觉自己沉湎在记忆里,突然的话题转移和记忆障碍把她背叛了。

“好好玩你们的吧,孩子们,你们年轻,并且有很多话要说。”带着突如其来的不快,她去了孙子的房间。

5

当爱娃不停地问妈妈问题的时候,卡莱尔颇为感动地向她投去友善的目光。他认识她有十年了,她一贯如此。率直,无畏。他结识她(那时他和玛尔凯塔还住在他自己的父母家)和几年后玛尔凯塔结识她几乎同样的简捷。有一天,他在办公室收到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信中说她看见过他,决定给他写信,因为对她来说,当她喜欢一个男人的时候,传统的规范没有任何意义。她喜欢卡莱尔,她是一个女猎手。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她不承认爱情,只承认友谊和性欲。信中还附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摆着挑逗姿势的裸体女孩。

卡莱尔先是犹豫着是否回信,因为他以为这是一个玩笑。不过,他终于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他照着姑娘留下的地址,写了回信,邀请她去一个朋友的单间寓所。爱娃来了,长长的,瘦瘦的,穿得很差。看上去她就像一个个子过高的少年穿上了祖母的衣裳。她在他对面坐下,对他说,当她喜欢一个男人时,传统的规范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承认友谊和性欲。她的脸上显露着困窘和努力,卡莱尔对她产生的是兄弟般的同情,而不是欲念。不过,随后,他心中想到了机不可失这几个字:

“妙极了,”为了鼓励爱娃,他说,“两个猎手碰到了一起。”

这是他说的头几句话,这些话终于打断了年轻女子滔滔不绝的表白,爱娃马上恢复了勇气,从一刻钟以来一直勇敢地独自承受的那种处境的重压下解脱出来。

他对她说,在她寄给他的照片上,她非常美,并且他(用猎手的那种挑逗性语调)问她,赤身裸体是否让她感到刺激。

“我有裸露癖,”她说,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就好像她承认自己是个再浸礼教派教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