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5页)

大家都放开肚子吃。卡萝尔猜想,有些精打细算的主妇说不定在午茶时饱吃一顿,回家后就不用吃晚饭了。

她想方设法跟大家聊聊天。她从人们身边擦过去,挤到了麦加农太太跟前。麦加农太太是个矮胖的年轻女人,长相挺和气,有着挤牛奶女工的胸脯和胳臂,脸上布满严肃的神情,有时会不合时宜地放声大笑。她是韦斯特莱克医生的女儿,也就是韦斯特莱克的伙伴麦加农医生的太太。肯尼科特认为:韦斯特莱克和麦加农这两家人个个都是诡计多端,狡猾透顶,但在卡萝尔眼里,他们却惹人喜爱。她为了套交情,大声问麦加农太太:“你的小孩的喉咙怎么样了?”麦加农太太坐在摇椅里一面来回摆动着,一面织毛衣,从容不迫地叙述发病经过,卡萝尔全神贯注地听着。

维达·舍温和本镇图书馆里的埃塞尔·维利茨小姐,都是等到学校散了课才来的。舍温小姐是个乐观派,她一到就壮了卡萝尔的胆,接着,她就大发议论。她对在座的各位说道:“前天,我同威尔一起开车出门,几乎快要到瓦赫基恩扬了,那个地方实在可爱!我真佩服那些斯堪的纳维亚乡巴佬。你瞧,他们的红色大谷仓、饲料库,还有什么挤奶机器等,都很了不起!你们都晓得小山冈上的那座孤零零的路德会教堂吗?教堂的尖顶是包着一层马口铁的。是的,那座教堂,乍一看,是很荒凉,但又好像颇有顶天立地的气势。我个人认为,斯堪的纳维亚人是世界上最能吃苦耐劳的……”

“哦,你真的是这样想吗?”杰克逊·埃尔德太太马上反驳说,“我的先生说,在锯木厂干活的瑞典佬,简直要不得,他们是不吭声的,脾气很乖僻,又是那么自私自利,他们一个劲儿要求涨工钱。如果他们得逞了,就要把锯木厂给毁了。”

“是呀,你们看,那些女佣人真是鬼东西呀!”戴夫·戴尔太太唉声叹气地说,“我敢发誓,那些丫头被雇来以后,为了让她们高高兴兴,我自己也得手脚不停地忙活,弄得皮包骨头!样样事情我都替她们做了。不管什么时候,她们都可以叫她们的男朋友到厨房跟她们谈心。要是我们的东西吃不完的话,她们吃的喝的就跟我们完全一个样,说实话,我从来都没有责怪过她们呢。”

久恩尼塔·海多克像放连珠炮似的说:“她们这号人,通通都是不识抬举的,没有一个例外。我认为雇用仆人这个问题确实越来越严重了。那些斯堪的纳维亚乡巴佬,既愚昧无知,又粗鲁无礼,巴不得你把撙节下来的每一分钱都给她们。嘿,你们看,她们还提出要求,要我们把浴缸呀,等等,通通让给她们,我真不知道我们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儿。其实,她们在自己家里,能弄到一个小木盆洗洗澡,也就算是福气不小了。”

她们越说越起劲。卡萝尔想到碧雅,就半路杀了出来,说道:

“如果女佣人不识抬举,难道说女主人就连一点儿过错都没有吗?我们祖祖辈辈都是把吃剩的东西给她们吃,把窑洞一般的小房间给她们住。我在这儿并不是自吹自擂,但我还得说明一下,我跟碧雅两人之间倒是什么麻烦都没有的,她待人非常和气。再说,那些斯堪的纳维亚人长得都很健壮,而且又诚实可靠……”

戴夫·戴尔太太马上怒冲冲地插进来,反驳说:“诚实可靠吗?她们只管从我们身上拼命榨,能多榨到一分工钱,就多拿一分工钱,你说,这还算是诚实可靠吗?我不敢说她们偷过我的东西,虽然,她们肚子大,吃得多,一大块牛排,吃不到三天就没了,和偷没什么两样,但不管怎样,我总会想方设法,叫她们休想在我身上占到一点儿便宜!我总是叫她们在楼下当着我的面,把她们的箱子打开来看看,那时我才算放心了,我也就知道她们不敢因为我自己的一时疏忽而去做什么缺德的事情!”

“你们那里给女佣人多少工钱?”卡萝尔放胆问道。

B·J·高杰林太太——她的丈夫是银行家——愤然作色地回答说:“每星期三块半到五块半,给的都不一样!我确实知道,克拉克太太曾经发过誓,她对她们的无理要求是决不会让步的,不料言犹在耳,她却给她们——一星期五块半的工钱——你说不怪吗?一个没有技术的工人,一天才挣一块钱。而她们还要吃我们的,住我们的,洗衣服的时候,还捎带着把自个儿的衣服也给洗了——你给佣人多少工钱。肯尼科特太太?”

“快说呀!你给多少?”这时有五六个人异口同声地追问道。

“哦,我吗?我每星期给她六块钱。”她有气无力地如实相告。

她们都张大嘴巴直喘气。久恩尼塔抗议说:“你给这么多的工钱,难道说你不明白,你这是跟我们过不去吗?”为了声援久恩尼塔,大家都对卡萝尔怒目而视。

卡萝尔发火了:“我才不管呢!女佣人干的是世界上最辛苦的活儿,她每天要工作十到十八个钟头,她要洗油腻腻的碟子和肮脏的衣服,还要照顾孩子。有时候,门铃一响,她还要赶紧跑过去,用她湿漉漉的、早已皲裂了的粗手给客人开门,而且……”

戴夫·戴尔太太还没有等她说完,就气呼呼地插嘴说:“你说的也许都不错,可我还要告诉你,我没有雇女仆的时候,这些事情还不是我自己动手做的吗,谁不肯让步,谁不肯出过高的工钱,谁就得花那么多的时间!”

卡萝尔反驳说:“但是,女佣人毕竟是替别人干活呀,她得到的仅仅是工钱……”

她们的眼睛都露出敌意,有四个人抢着发言。维达·舍温说话时带有强制性,调门又很高,盖过了大家的声音,总算把这场争吵给解决了:

“住嘴!住嘴!嘿!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脾气,讨论这么个傻问题!你们大家都太过分认真了。不要再吵下去啦!卡萝尔·肯尼科特,你说的也许是很对的,但是,你未免太冒进,走在时代的最前列了。久恩尼塔,你也犯不着摆出那么一副好斗的架势来。今天我们妇女上这儿来,究竟是打桥牌呢,还是母鸡斗架?卡萝尔,你也不要孤芳自赏,居然以女佣人的圣女贞德87自居!你再不听话,我就要打你的屁股。你上这儿来,跟埃塞尔·维利茨谈谈图书馆吧。嗨!要是哪一只母鸡再乱啄一气,我就只好亲自动手来管这窝子母鸡啦!”

她们都很不自然地笑了起来。卡萝尔很听话,果然谈起“图书馆”来了。

一个乡镇医生的太太,一个乡镇小铺老板的太太和一个乡镇学校里的老师,在一个小镇的一所住邸,无意中谈到每星期多付了女佣人一块钱工钱,就面红耳赤地争吵起来。这虽是区区小事,但从中却可听到在波斯、普鲁士、罗马和波士顿等地的密室策谋,内阁会议和劳工大会的回响,而那些自命为国际领袖的演说家,充其量不过是十亿个久恩尼塔的高嗓门,在向一百万个卡萝尔大声叱责,同时还有十万个维达·舍温用嘘嘘嘘赶母鸡的方式,竭力把一场风暴平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