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6页)

“当然咯,塔欧米那,不管它是什么玩意儿,我想八成儿是个好地方。那是恐怕要花很多的钱,只有百万富翁才住得起的豪华别墅住宅区。是呀,就是这么一回事,一个人只有够喝啤酒的进项,却偏要尝尝香槟酒的味道。要记住,现在我们的进项,还只不过刚够喝啤酒呢!”

“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我不会精打细算过日子吗?”

“哦,这个我本来不打算说,既然现在你自己提起来,我不妨就在这儿谈谈,从日用杂货的账单来看,不该用的几乎超过一倍。”

“是的,大概是超支了。我可不会精打细算,我说什么也不会,真是罪过罪过!”

“你打哪儿学来的‘真是罪过罪过’这句话?”

“请你不要老是说这样的大白话——要是说得不好听,我就管它叫‘粗话’。”

“反正说惯了大白话,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说,你又是从哪儿学来‘真是罪过罪过’这句话的?大约在一年以前,你找碴儿,说我忘了给你钱。不过,我是很讲道理的。我并没有责怪你,我甚至还说过是我的不对。可是,打从那个时候起,我哪怕是一次也都没有忘记过……”

“没有哟。从那时起,你确实没有忘记过!可是问题不在这里呀。我应该有一笔月钱。我非要不可!那你就应该规定好每月给我一笔数目固定的钱。”

“好主意!当然咯,做医生的每月是有一定的进项!那还错得了吗!这个月说不定进一千块钱——下个月只赚一百块,就算碰运气啦。”

“既然这样,那就照百分比提成,或是再想个别的办法。不管你赚多少,你不妨就给定出一个大概的平均数……”

“可是,你要定这个玩意儿有什么意思呢?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你认为我不讲道理吗?难道你觉得我是很不可靠的,又吝啬得要命,你就一定要我签字画押来缚住我的手脚吗?我的天哪,这真是叫人伤心!我以为我一向都是很大方的,也是很体面的。我常常感到很高兴——我心里在想,交给她二十块钱,或是五十块钱,或是不管多少数目的钱,她一定很开心吧。而现在,你好像把它看作一笔离婚后的赡养费。唉,我这个可怜的傻瓜蛋,一向以为自己是很大方的,哪知道你……”

“够了,够了,不要再可怜自己啦!你这会儿虽然很生气,但好像还挺得意似的。你刚才所说的话,我都同意。当然,你给我钱的时候一向很爽快,很亲昵,看起来好像我就是——你的情妇!”

“卡丽!”

“我说你把我看成情妇,一点儿都不含糊!就你来说,那是一种慷慨大方的壮举;对我来说,却是一种奇耻大辱。你给我钱——就好比你把钱给你的情妇,只要她百依百顺就行,到了那时候,你就……”

“卡丽!”

“你不要打岔!那时候,你就会觉得你已经完全尽到了责任啦。好吧,从今以后,我拒不接受你的赏钱。我们可以合伙做买卖,我算是你的股东,也是你的同事,分管家务这个部门,可是,我要有一笔固定的预算,要不然,我们什么名义都没有啦。不过,要是你把我看作一个情妇,我可要好好给自己选择一下情人哩。哦,我恨——我恨——这些卖笑得来的钱——我甚至连一个情妇的权利都没有。我拿到了钱不能随便添置珠宝首饰,只能为你置备双屉蒸锅和短袜子!是的,事实上就是这样!看起来你很慷慨大方!你给了我一块钱,怪痛快的,快,拿去!唯一的条件是我还得拿了这钱去给你买一条领带!以后,我还得等你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才肯给我钱。既然这样,请问你叫我怎么个张罗法,才算是不浪费、不浪用呢?”

“当然咯,你要是那么个看法……”

“我又不能随便上哪家铺子去买东西,买的数量也不能很多,一定要到肯赊账的店铺去买,这就要花去许许多多的时间,而且我在事前又不能好好合计合计,实在因为我不晓得究竟有多少钱是可以属于我支配的。那些就是我对你刚才满怀深情说的慷慨解囊所付出的代价。你使我……”

“且慢!且慢!你自个儿都知道你简直是越说越离谱了。你是刚才这一分钟里才想起什么情妇的名堂来!实际上,天晓得,你从来就没有‘卖笑乞讨’过。可是,不管怎么说,你刚才说的也许是对的。是的,你应当像做买卖一样来治理家务。明天我就拟出一个详尽的计划来,从今以后你就会有数目固定的款子,或是按一定的百分比提成,你还可以在银行里开个户头。”

“哦,你心眼儿真是太好了!”她转过脸去看他,很想跟他亲热一番。可是,他划了一根火柴,把他的那支刚熄灭的、带有臭味的雪茄点着了,从火柴发出的亮光里,可以看到他的眼睛熬红了,显得很难看。他耷拉着脑袋,下巴颏儿下面还鼓出一堆肉,上面长着几根灰白色的小硬毛。

她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过了半晌,他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不。这可算不上是特别好,只能说是讲公道罢了。老天爷知道,我是主张讲公道的。不过,我指望别人也要讲公道,然而你对人家太傲气,自以为了不起。就拿萨姆·克拉克来说,他心眼儿好,为人老实、忠诚,是个好人……”

“是呀,别忘了他还是个打野鸭子的好手!”

“怎么的,他打猎时还是个神枪手呢!萨姆常常在傍黑的时候上我们家串门,坐下来聊聊天,我的天哪,就是因为他抽烟的习惯很特别,喜欢把雪茄烟塞在嘴里来回大声咀嚼,也许有时候还随地吐上几口痰,你就瞪着两眼直瞅他,好像他是一头笨猪似的。哦,你当然不会知道我已看透了你的心思,但愿萨姆还没有注意到你的神色,可是,你的一举一动却逃不过我的眼睛呀。”

“是的,我的确有那种嫌恶的感觉。吐痰——啊!可是,我心里很难受,让你看出了我的嫌恶神情。我对他尽量客气,尽量不露出自己嫌恶的情绪来。”

“也许我观察到的,要比你所想象到的还多呢!”

“是的,也许真是这样。”

“你知道萨姆到我们这儿,为什么不敢点他的雪茄烟吗?”

“那是为什么?”

“他最怕的就是,他一抽烟你就生气,你简直把他吓破了胆。只要他一谈到天气,你就刁难他,因为你大谈特谈什么诗呀,什么格德——歌德164?——还有别的什么自以为了不起的大学问——这些玩意儿萨姆当然都扯不上来。这么一来,你就叫他很紧张,简直不敢再登门了。”

“哦,我真后悔啦。不过,我相信你说得也不免有点儿太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