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光鉴大师一出现,王怜花就有了严重的危机感。无他,光鉴长得实在好看,不是俊秀,而是慈眉善目、宝相庄严,周身气质温和,与他相见,未曾说话,你忍不住想象这是一位善良、虔诚的法师。

危险的警报红灯在王怜花脑子里拉响,这不是我当年骗人时候装相的模样吗?

心思流转间,王怜花起身,快步迎上,学佛家合十礼,微微低头,十分谦虚恭谨道:“久仰大师,今日得见幸甚、幸甚。”一点儿都没有三分钟之前还不知道这人是谁的样子。

“阿弥陀佛,明公高才。贫僧自北方而来,所见所闻,有安乐净土景象者,唯晋兴而已。”

警报再次响了起来,我不需要高调宣传,只想闷声吃大肉。若是这和尚真如卢钊所说那么有影响力,他这话一传出去,太拉仇恨了。

“大师过奖。”王怜花轻描淡写一句,把话题岔开:“不知大师路过此地,将往何方?”特意把路过二字说得重些。

光鉴也是常在达官贵人间来往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不缺,感知王怜花不欢迎的态度,不在意笑道:“欲沿江而下,往建康弘扬佛法。”

“大师可有随扈跟从,这一路山高路远,说不得有刁民占山为王,大师独身一人,恐有危险。”

“不妨,不妨,贫僧有二三弟子相随。南地百姓,亦心慕教化,怎会随意伤佛家子弟。”

“若大师不弃,我有商船来往于晋兴、建康之间,大师可乘船前往,免一路舟车劳顿之苦。”

“阿弥陀佛,如此多谢明公了。贫僧见晋兴繁华,人人倾慕教化,心向往之……不知明公可否收留,容我等在晋兴盘桓两日,补给鲜肉菜蔬,再行登舟。”光鉴中间故意停了停,果然王怜花眉头不自觉微皱。

“大师肯下榻,在下求之不得,下一次商船三日后出发,必定安全送大师到达建康。”不管您说的两天是实指还是虚指,王怜花只给他们三天时间,又一竿子把人支到商人会馆里去暂住。住县衙是不可能的,住这儿岂不是代表他的态度。

王怜花把人支走,立刻叫卢钊过来,“商船三日后出发,带着光鉴大师一起。”

“可船才到,装货也赶不上啊!”

“怎么赶不上,前几日不是从北边来了一群肥羊,不用客气,狠狠宰一笔,都装了拉建康去。”

“里面有许多胡地毡毯、金饰和宝石,明公不挑一些留给家里人吗?”卢钊疑惑,上回说的时候,王怜花还颇有兴致,想挑一些精美饰品送给“世妹”,如今怎么这样着急。

“不了,大师路远,早些送他上路,早些安心。”

卢钊沉默,这话含义就多了。卢钊不明白,“主公,您为何如此防备光鉴大师。大师佛法高深,并非那等招摇撞骗之人。大师曾在北地怀恩寺挂单,当时城中突发瘟疫、十室九空,人人避之不及,唯有大师深入疫区,超度亡魂,他是真正的大德高僧。属下昔年也仰慕大师恩德,行走江湖之时,才借其姓名。”

卢钊以为自己以前谎称光鉴大师弟子让主公以为佛门都是骗子,连忙解释。

“那你如今仰慕谁呢?”

“这……”饶是卢钊脑子转得快,也不明白主公什么意思了?他为何要与光鉴大师比较。

王怜花沉默,卢钊以为信仰与职业无关,王怜花却知道信仰也能是一种侵略手段。千百年来,只要大乱,就是佛门势力抬头之时。若是光鉴深入疫区治病救人,王怜花还高看一眼,可他是去超度亡魂、弘扬佛法去了,日后疫区的百姓,信朝廷救济,还是信佛门恩德。

他做的与王怜花做的是同一件事,作为竞争对手,王怜花怎能不忌惮。

“罢了,你去安排光鉴大师住在商会馆,替我向大师致歉。晋兴百废待兴,县衙逼仄,难以招待大师。我明日设宴赔罪,请大师海涵。”

王怜花以为这样就把佛门之人扫出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光鉴赴宴之前,还给了他一份大礼。

码头边,原本演百戏的棚子如今挤满了人。今日不演戏,北方来的光鉴大师开坛讲经。不要票钱,还免费发一小包去湿热的药包。光鉴大师可是进过疫区的人,佛法高深,邪崇不沾,往日不知如何千里迢迢寺庙叩首才都能求取,如今免费领,可不就挤得人山人海。

王怜花听到消息,也站在最外圈听光鉴讲经。此时的佛家,还没有他熟悉的那些经文,可朴素的天理轮回、善恶有报思想已经成型,今生受苦,是因为前世作恶。今生修行,即便依旧苦难,来世必定投身大富大贵之家。

王怜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扭转百姓颓废思想,如今光鉴来这么一招,把人的惰性再勾起来,先前花的功夫可不白费了。

不怪百姓有惰性,若你生在乱世,春天辛苦种下麦苗,半年精心浇灌,只等着秋日收割。结果秋日大军打过来了,你顾不得田里收成,只能和那些从不种田、天天游手好闲的人一起逃跑,说不定你还不如那些人跑得快。辛苦劳作的人和游手好闲的人一样待遇,换做是你,你选混吃等死,还是积极上进。

安全稳定是发展的基础。王怜花到了晋兴,先把衙役/军队发展起来,再用船运盘活当地经济,拿图恩支援的耕牛、良种让百姓重新恢复生产。三年努力,才有今日繁华。破坏总比建设容易,王怜花听着光鉴舒缓的讲经声,心中闷气更甚。

“贫僧路过山林,见一只金鼠狼躺在路上,冻得僵硬。乍见惊喜,贫僧也三个月没吃过肉啦!”光鉴含笑听着百姓的哄笑声,“可走进一看,这只金鼠狼尚有气息,一身皮毛光滑可人,贫僧心想,佛祖教导,上天有好生之德。这金鼠狼不倒在旁人面前,倒在贫僧面前,合该他与贫僧有缘。便抱起他,揣在怀中,用身子暖着它。再走一段路,便遇上河,贫僧要脱衣服游过去,解开衣裳,却见这只金鼠狼变成一条毒蛇。贫僧吓一跳,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即便是毒蛇,也是性命。贫僧仍旧把毒蛇揣进怀里,毒蛇有感,重新变回金鼠狼。”

用温暖的肉身抵挡毒蛇的獠牙,“这便是感化。”

光鉴言语诙谐,说起途中故事,更是津津有味,临了感叹,意味深长,发人深省。别说这些一生没离开过家乡见识短浅的普通人,就是王怜花听着也有些评书相声的意思,语言艺术之高妙尽在此。

可王怜花不想再听了,朗声笑道:“大师所言有理!”

一言既出,周围百姓从光鉴营造的氛围种清醒,纷纷散到两边,让王怜花通行。犹如摩西分海一般,人潮散开。等王怜花走过,人潮又聚拢过来,簇拥着王怜花走到高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