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负担(第3/4页)

“我唯一的安慰是,”她眼里噙着泪水对美格说,“不听话的时候,妈妈没有像玛丽亚·帕克的妈妈那样,把我的裙子折起来。哎,那可真是糟糕透顶。有时她太调皮了,连衣裙被卷到了膝盖上,连学校都不能来了。每当我想到这种痴(耻)辱,就觉得扁鼻子和上面印有黄色焰火的紫衣算不了什么了。”

美格是艾美的知心朋友,也是她的监督人。也许是性格上异种相吸的缘故,乔和乖巧的贝丝配对。害羞的小女孩只跟乔独诉心事;对她这位高大、冒失的姐姐,不知不觉,贝丝的影响比家中任何人都要大。两位大姐姐互相十分要好,可每人都照料着一个妹妹,并以各自的方式照管着她们。她们称之为“大姐为母”。她们拿妹妹代替丢弃的娃娃,如同小妇人一般,充满母爱,对妹妹呵护有加。

“有人说故事吗?今天太无聊了,迫切需要来一点娱乐。”美格说。那天晚上,姐妹们坐在一起做缝纫。

“今天,我跟姑婆度过的时光十分古怪。我占了上风,就跟你们说说吧。”乔开口了。她可喜欢讲故事了。“我在朗读那本永远读不完的贝尔沙散文,跟平常一样越读越含混,反正姑婆很快就打瞌睡了。然后,我可以取出好书拼命看,直到她醒过来。今天我自己也搞得昏昏欲睡了,她还没有倒头睡去,我却打了个大哈欠,所以她说我嘴巴张得老大,可以吞下整本书了,这是什么意思嘛?”

但愿能够吞下去,一劳永逸,岂不更好?我尽量和颜悦色地回道。

这下,她不厌其烦地数落起我的罪孽,并且命令我坐着反省,而她只是稍许‘迷糊’一下。她从来都不会很快醒来的,所以她的帽子一开始像头重脚轻的大丽花一样摇曳,我就从口袋里抽出《威克菲尔德的牧师》,大肆阅读,一只眼看书,一只眼盯着姑婆。刚刚看到他们统统投进水里,我就忘乎所以,大声笑了出来。姑婆惊醒;打盹以后,脾气也好了。她命令我朗读几段来听听,看看我喜欢什么样的轻薄作品,居然胜过了教益良深的贝尔沙宝书。我全力以赴,她很喜欢听的,但嘴里只是说:

“听不懂,到底讲什么内容啊。倒回去,从头开始,孩子。”

“我就倒回去了,竭尽全力把精华部分读得有声有色。有一次,我使坏,在引人入胜的地方故意停下,还温顺地说:‘恐怕让你厌烦了,姑婆。可以停下吗?’”

她捡起听得出神时掉下的编织活,透过眼镜瞪了我一下,以常有的简短语气说:

“‘要读完那一章哪,小姐,不要莽撞。’”

“她承认喜欢它了吗?”美格问。

“哎哟哟,不肯的啊!可是她让老贝尔沙歇菜了。我下午跑回去取手套,发现她坐在那里拼命读那本《牧师》,根本没有听到我的笑声。当时我发现好日子就要来了,就在过道里跳起了轻快的吉格舞。只要她回心转意,可以享受多么愉快的生活啊!尽管她钱多,我根本不怎么嫉妒她的。我认为,财主的忧愁跟穷人比,毕竟是只多不少的。”乔补充说。

“这下我记起来了,”美格说,“我也有故事要说的。不像乔的故事那么有趣,但我回家的时候好好回味了一下。今天,我发现金家上下统统慌里慌张的。一个孩子说,大哥做出了可怕的事情,爸爸把他撵出去了。只听金太太在哭泣,金先生的嗓门很大,格雷斯和艾伦碰到我都别过脸去,免得眼睛哭得红肿让我看见。我当然没有去打听原委,但替他们家难过,庆幸自己没有胡来的哥哥,做了坏事给家里人丢脸。”

“我认为,比起任何恶少做的事情,上学时丢脸要远远难熬的。”艾美摇摇头说,仿佛自己的人生经历属于饱经沧桑的那种。苏希·潘金斯今天上学,戴了精美的红玉髓戒指。我也想戴,想得要命,恨不得我就是她本人。哦,她画了老师戴维斯先生的画像,鼻子巨大,还有驼背,从嘴巴放出一个气球形的说话框,说:‘小姐们,我的眼睛注视着你们!’我们大家对着画哄堂大笑,突然间他的眼睛真的注视我们了。他命令苏希把石板拿上来。她吓弹(瘫)了,可还是去了,哎哟,你看他怎么办?他拎住了她的耳朵—耳朵!想象有多可怕!—把她提到了背诵台,罚她站了半小时,举着石板供大家观赏。

“姑娘们有没有对着画儿笑呢?”乔问道。她玩味着这个麻烦局面。

“笑?没人敢!她们正襟危坐哇。苏希痛哭流涕,没错。此刻我不嫉妒她了,自己觉得,从此以后,哪怕有百万枚红玉髓戒指,也不能让我开心了。我永远永远也无法从这种痛苦不堪的奇耻大辱中恢复过来的。”艾美继续做手头的活计,自豪地体会着美德的作用,而且一口气成功说出了两个长词语。

“今天早上,我看到了喜欢看的东西。原来打算正餐时讲出来的,可我忘了,”贝丝说着,一边把乔乱七八糟的篮子整理好,“我出去帮汉娜取牡蛎,看见劳伦斯先生也在海鲜店里。不过他并没有看见我,我藏在鲜鱼桶后面呢,他忙着跟店老板喀特打交道。一个穷苦妇女提着木桶拖把进来,问老板能不能让她拖地板打工换一点点鱼儿吃,因为她的孩子们没有东西吃,而她一天没有活干。喀特先生忙不过来,便没有好气地说:‘没有!’她准备离开,面露饥色,垂头丧气。这时,劳伦斯先生用拐杖的弯头钩起一条大鱼,向她递过去。她又惊又喜,竟把鱼抱在怀里,对他千恩万谢。他吩咐她‘快去烧鱼’,她就匆匆离开,别提多高兴了!他是不是很好啊?哎,她的模样真的很滑稽,怀里抱着滑溜的大鱼,祝愿劳伦斯先生在天国的眠床‘适宜(意)’。”

她们笑完了贝丝的故事之后,便请母亲也讲一个。她想了想,严肃地说:

“今天,我在车间里坐着裁剪蓝色法兰绒上装,不觉为爸爸的境况感到揪心。想到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会多么孤独、多么无助。这样做并不明智,却久久不能释怀。后来,一个老人进来订购衣服。他在我身边坐下,显然像个穷人,见他疲惫、焦虑的样子,我就开口跟他交谈。”

“‘有儿子在军队里吗?’我问。他带来的字条不是给我的。”

“‘有的,太太。共有四个,两个牺牲了,一个成了俘虏。我打算去看另一个,他病得厉害,在华盛顿住院。’他平静地回答。”

“‘对国家贡献很大呀,先生。’我说,肃然起敬,取代了怜悯。”

“‘都是应该做的,太太。我要是中用,还要亲自参军呢。既然不中用,就送子参军,无偿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