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2页)

母女俩走得很慢,正合缓慢叙述的节奏。有时男爵夫人一阵气喘,叙述就中断一会儿。雅娜刚听一个开头,神思就赶到故事的前边,奔向充满欢乐的未来,在希望之乡流连忘返。

一天下午,母女俩正在白杨路里端的长椅上歇息,忽见一位胖神甫从路口朝她们走来。

神甫老远就施礼,笑呵呵地走近前又施礼,朗声说道:“哎呀,男爵夫人,这一向可好?”他就是本堂神甫。

老夫人出生在哲学家辈出的世纪,又赶上革命的年代,由不大信教的父亲教养成人,因此她难得光顾教堂。她倒是挺喜欢神甫,但那是女性本能的一种宗教感情。

男爵夫人早把比科神甫忘得一干二净,一看见是他,不禁面有愧色。她表示歉意,说这次回田庄没有通知神甫。比科神甫倒是位好好先生,对此毫不介意。他端详着雅娜,称赞她气色很好,说罢坐下来,将三角帽放在膝上,连连擦额头上的汗水。他身体肥胖,满面红光,可是大汗淋漓,不时从衣兜里掏出一条已经浸透汗水的方格大手帕,擦脸又擦脖颈,刚把湿手帕放回教袍兜里,肌肤上就又出了一层汗珠,落到大腹鼓起的教袍襟上,和走路所挂的飞尘掺和起来,形成了一个个圆圆的小斑点。

他是个地道的乡村教士,性格开朗,非常健谈,为人非常宽厚。他讲述了好些事情,谈到当地的人,仿佛根本没有发觉他这两名教民还没有去做弥撒。男爵夫人懒得去教堂,自然同她的信仰不明确有关;而雅娜早已厌腻了礼拜的仪式,乐得从修道院里脱身。

男爵来了。他是泛神论者,对基督教教义不感兴趣。不过,他认识这位神甫已有多年,对他很热情,还留他共进晚餐。

这位神甫善于讨人喜欢,见什么人能说什么话。哪怕是最平庸的人,一旦因偶然的机会有了管别人的权力,由于掌握别人的灵魂,就会无形中养成了这种狡狯的态度。

男爵夫人对他优礼相加,大概是因为物以类聚,感到特别投缘。这个大胖子充血的面孔、短促的呼吸,自然讨她这气喘吁吁的胖妇的喜欢。

晚餐快上甜食的时候,这位本堂神甫越发上来了兴致,洒脱不拘,在愉快的一餐接近尾声时,他的言谈举止就显得十分随便了。

他仿佛有了一个得意的念头,突然嚷道:“嘿!本教区新来了一个人,德·拉马尔子爵,我应当把他引见给你们!”

本省的贵族世家,男爵夫人都了如指掌,她不禁问道:“他是厄尔省德·拉马尔府上的人吗?”

神甫点头应道:“正是,夫人,他就是去年故世的若望·德·拉马尔子爵的公子。”

阿黛莱德夫人最崇尚贵族,于是她提了一连串的问题,了解到这个青年为了偿还父债,将子爵府老宅卖掉,他在爱堵风村有三个庄子,就先在一个庄子落脚。三个农场每年有五六千法郎的进项,幸而子爵生来尚俭,量入为出,他打算住在这普通的农舍,过两三年简朴的生活,待有些积蓄,再到上流社会上也好有点颜面,以便攀上一门条件优越的婚姻,既无须借贷,也不必将庄田抵押出去。

本堂神甫还补充说:“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青年,安分守己,又非常稳重。不过,他在这里无以消遣。”

于是男爵说:“神甫先生,把他带来吧,让他不时到这儿来散散心。”

他们又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他们进入客厅喝罢咖啡,神甫告便,要到庭院走一走,因为他饭后有散步的习惯。男爵陪他出去,两人在主楼刷白的门脸前边来回散步。他们的身影时而在前,时而在后,因他们面向或背向月亮而异。有趣的是这对身影一个精瘦细长,一个肥胖滚圆还冠以圆蘑帽。本堂神甫从兜里掏出一支卷烟,放到嘴里嚼着烟屑,他以乡下人的直率口气解释说:“这可以解嗝逆,我有点消化不良。”

继而,他望着皓月行空的景象,突然感叹道:“这景象永远也看不厌。”

说罢,他回楼向两位女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