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4/6页)

男爵原本信仰老派的哲学,崇拜大自然,一看见两个动物交配就感动,跪拜一种泛神的天主,怒视天主教观念中的天主。在他看来,这后一个天主具有市民意识、耶稣会士的偏激和暴君的复仇心,贬低命定的、无边而万能的造化。这造化体现为生命、光、大地、思想、植物、岩石、人、空气、牲畜、星辰、上帝、昆虫等万物,因其是造化而创造,比意志更坚强,比推理更宏阔。这造化根据偶然的需要,根据照耀大千世界的日月星辰的运行,在无限的空间里,进行各个角度、各种形式的创造,既无目的,也无缘由,而且无始无终。

造化包含所有胚芽,以及从中发展起来的、犹如树木花果的思想和生命。

男爵认为,繁衍是普遍的大法则,是神圣而可敬的行为,正是繁衍在实现宇宙造化的奥妙而永恒的意志。于是,他挨家拜访庄户,开始一场激烈的战斗,反对这个不通情理、迫害生命的神甫。

雅娜十分苦恼,祈求天主,也哀求她父亲。然而,男爵总这样回答:

“必须跟这种人斗,这是我们的权利和义务,他们简直不是人。”

他摇晃着满头长长的白发,反复说道:

“他们简直不是人,什么都不理解,丝毫也不理解。他们的行为就像在大梦里一样。这种人就是违反天性。”

他喊出“违反天性”,犹如抛出一句咒语。

本堂神甫也明显感到遇见了对头,不过,他要把白杨田庄及其年轻的女主人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先等待时机,确信他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不久,又一个固执的念头扰得他心神不安:他偶然发现于连和奇蓓特的奸情,便不遗余力地要打散他们。

有一天,他来看雅娜,经过一场神秘的长谈之后,他要求雅娜同他联手作战,以便除掉她自己家中的邪恶,拯救两颗处于危险的灵魂。

雅娜不明白他的意思,要他解释。他却答道:

“时机还没到,我很快会再来看您。”说完,他就突然走掉。

时值残冬,这是发霉的时节,正如人们在田间所说的,是个温暖潮湿的季节。

过了几天,神甫又来了,他隐晦地谈起不正当的关系存在于品行本应端正的人之间。他说知情的人有责任千方百计地阻止他们。接着,他又发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议论,然后拉住雅娜的手,劝她要睁开眼睛,理解并协助他。

这回雅娜明白了,但是隐忍不言,装作不知神甫所指为何,她心中惶恐,怕是如今已安宁的家中又要顿起风波,不得安生了。于是,神甫不再犹豫,明确讲出来:

“子爵夫人,我要尽的职责是非常为难的,可是别无他法。我的职守要求我向您指明您能阻止的事情。要知道,您丈夫同德·富维尔夫人的交往是罪恶的行径。”

雅娜无可奈何,有气无力地垂下头。

神甫接着问道:

“现在,您究竟打算怎么办?”

雅娜嗫嚅地反问道:

“您说我该怎么办呢,神甫先生?”

神甫口气粗暴地回答说:

“出面阻拦这种罪恶的情欲。”

雅娜流泪了,带着哭声说道:

“要知道,他已经跟一个使女欺骗过我了;要知道,他并不听我的话,也不再爱我了;我一表示出什么愿望不合他的意,他就会虐待我。我有什么办法呢?”

神甫避开正面回答,高声说道:

“这么说,您就屈服啦!您就听之任之啦!您就认可啦!您家里有通奸的事,您就容忍啦!罪恶就发生在您的眼前,您就转过头去吗?您算得上一个妻子吗?算得上一个基督教徒吗?算得上一个母亲吗?”

雅娜饮泣着,说道:

“您让我怎么做呢?”

神甫答道:

“不惜一切,就是不允许这种无耻的行为。告诉您,不惜一切。离开他!逃离这个玷污了的住宅!”

雅娜又说:

“可是,神甫先生,我没有钱度日,现在我也没有勇气,再说,又没有证据,怎么就离开呢?可以说我没有权利这样做。”

神甫站起来,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懦弱无能在您身上作祟,没想到您是这种人。您不配受到上帝的怜悯!”

雅娜双膝跪下哀求:

“噢!求求您,不要抛弃我,指点指点我吧!”

神甫说得非常干脆:

“让德·富维尔先生睁开眼睛,由他去割断这种关系。”

雅娜想到要这样做,立刻恐慌万状:

“那不行,神甫先生,他会杀死他们的!那我就犯了告密的罪。噢!不行啊,绝对不行!”

于是,神甫怒不可遏,抬起手仿佛要诅咒她似的。

“那您就继续生活在耻辱和罪恶中吧,而您比他们的罪过还要大。您是个容忍奸情的妻子!我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了。”

神甫气得浑身发抖,说罢扬长而去。

雅娜惊慌失措,随后追上去,已经准备退让,准备答应了。然而,神甫还是怒气冲天,快步走开,一路拼命挥动他那把几乎同他一般高的蓝色大雨伞。

神甫瞧见于连站在栅门附近,正在那里指导修剪树枝,于是他朝左拐去,想穿过库亚尔家院落,嘴里还一直咕哝:

“夫人,不要拦我,我跟您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在院子中间,正巧在他要经过的路上,聚了一堆孩子,是库亚尔家和邻居家的,他们围着米尔扎狗舍,一个个聚精会神,一声不响,正在好奇地观看什么。男爵背着手站在孩子中间,像个小学教师,也在好奇地观看。不过,他远远望见神甫走过来,便主动躲开,避免同神甫见面、打招呼并寒暄了。

雅娜还跟在后面哀求:

“容我几天时间吧,神甫先生,等您下一趟来,我会告诉您我都能做什么,准备做什么,那时候我们再商量吧。”

说话间,他们走到那群孩子旁边,神甫凑上前去,想瞧瞧到底有什么热闹。原来是一条母狗在下崽儿。它躺在窝前边,一副疼痛的样子,但还是爱抚地舔着在身边蠕动的刚生的五条小狗。就在神甫俯身仔细瞧时,母狗身子抽搐,猛然一挺,又产下第六只。孩子们都兴高采烈,拍着手嚷道:

“又出来一只!又出来一只!”

在孩子们的眼里,这是一种游戏,一种极为自然的游戏,绝没有下流的成分在内。他们观看狗下崽儿,就像看苹果落地一样。

托比亚克神甫先是怔住,接着怒不可遏,他举起大雨伞,用尽全力朝孩子头上打去,吓得孩子们都撒腿跑散了。这样一来,他突然面对这条正在下崽儿而想站起来的母狗。可是,他这时已气昏了头,没容狗站起来,就抡起雨伞拼命打。狗锁着链子逃不掉,在痛打下挣扎哀嚎。雨伞打折了,他赤手空拳,又跳到狗身上,疯狂地践踏,要把它踏成肉饼。在践踏的压力下,最后一只小狗被挤出来了。在一堆尚未睁眼就哇哇叫着寻找乳头的崽子中间,母狗已经血肉模糊,身子还在颤动。这时,神甫又抬起脚跟,狠命一踹,终于结果了母狗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