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分家(2)(第2/4页)

邻居立即倒苦水:还不是街尾的章木匠,媳妇儿带着娃娃跑了,丢下他一天到晚抱着酒瓶子过日子。前两天倒在我家院子里,身上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我儿子儿媳不是刚盖新房么?

看他可怜,我给他十块钱,让他把我家新房的桌椅全给包了。谁知这人没良心,拿钱不办事,现在路上见着我就跑,在家敲门也不应。

整整十块钱!

我媳妇在家哭闹好几回了,钱不还回来就算了,好歹交活啊!

邻居一口闷酒,扑通一下在小两口面前跪下:宋大哥哇,我听闻你是个练家子,要是什么时候见了那该死的木匠,烦你帮我讨个公道。有一块算一块,我这一家十多口人,自己过日子难啊!

就是有过这茬,三日后见到那摇摇晃晃的木匠打家门口路过,宋于秋喊住他:“章木匠,你是不是管人借了十块钱,拖半个月还没交活?”

章木匠眯眼打量他好一会儿,冷笑:“我还以为谁,又是你宋于秋啊?我欠的不是你的钱不是你的活,轮得到你多管闲事?”

那年宋于秋三十岁,火气不小,也冲他勾一下嘴唇:“只要我想,这北通没我管不得的闲事。只要你一天不把钱还上,我真就管你到底。不信咱俩试试?“

他站起来,不顾粗俗恶骂,慢悠悠跟他走了一路。

章木匠骨子里杵他,三步一回头,踉踉跄跄摔了酒。手在裤袋里摸了又摸,愣是不敢再去买瓶酒。

“你别再跟着我!”

闪身进家门,见宋于秋还要推门,他抵门吼道:“宋于秋你真别逼我!”

宋于秋猛地踹开门:“你低头看看自个儿糟蹋成什么样子!不好好过日子,还去坑骗别人家钱财,你今年多大?打算这样过一辈子是吧?”

领口被揪得死死,章木匠被踩中痛脚,一把推开他,转头举起菜刀:“宋于秋你他娘的少管闲事,再逼我我就——!”

“就怎样?”

他眸光深沉,滚过凶光:“反该是你别吓唬我,赶紧把钱还了好好过日子!”

说完走了。

岂料章木匠半夜酗酒,砍了自己一只手掌,圆瞪着眼睛死在血泊中。

尸身三天后被发觉,已冻得成块。床头一张破纸,歪歪扭扭写着:宋于秋害我。他为着十块钱把我逼死。

无妄之灾便降临到宋于秋头上。

先是坐大牢,没日没夜的审问调查,把好好一双眼睛折磨到模糊。再有‘匿名人士’他揭出十恶不赦的过往,迎来没日没夜的□□。

亲朋好友想尽办法帮他保住性命,那章家兄弟又杀上门来,叫嚣着‘有钱赔钱,没钱赔命’,动辄翻箱砸柜,不给他们半分安宁。

林雪春很难形容那日子。

暗无天日,混乱,绝望,鲜血亦或是,自作自受。

活该。

他们在外有些兄弟姐妹,但比不上章家一窝子的光棍未成家,全是刀尖口过活的酒鬼赌鬼,做事狠绝。

光脚不怕穿鞋。

双方斗争大半年,结果还是他们家赔钱,赔上宋于秋一根手指头,然后搬家。

说好到此为止,然而,尝过好处的章家再度找上门。

约有两年就是这样过的,宋于秋夜里不能出门不敢睡,生怕他们冲进门来为难妻儿。林雪春也无法安睡,抱着他满心不安。

她做梦都怕他忍无可忍,冲出去上演一场同归于尽的。留下她们娘俩无依无靠怎么过日子?

小两口皆为彼此担惊受怕,劳累得厉害,熬不住,在萧瑟寒冬的午后沉沉睡去。

再醒来,四岁的儿子已在河里冻得青紫。

小小的尸体四天后被打捞出来,林雪春抱着他哭到昏厥。后来章家大闹灵堂,她顶着红肿的眼,想到去死。

死了算了。

死了就一了百了。

可惜这一头撞上棺材,不但没死成,还查出五月大的宋敬冬。无声无息依附在她的肚子里,逼她活下去斗下去,至少保住这个尚未出世的二儿子。

“我们带着你哥,还在北通住了三年。”

故事快到尾声,林雪春望着趴在自己膝上的小女儿,轻柔抚摸着她的发。

“章家时不时来闹两闹,来来去去就想图两个钱。”

不过顾忌到他们家少了一个孩子,大约觉着他们也少了一只鞋,只得收敛点。不再乱打乱砸,顶多在门口吵吵嚷嚷,死缠着不放。

再三年,阿汀即将出世,他们便彻底舍弃繁华的大城市,迁回穷村子。

“分家这事……也别怪你爸。他口上不说,其实这些年受的苦最多。”

“你看他故意半夜三更回家,光把剩饭剩菜扫干净,那会儿两碗饭不够塞牙缝的老爷们,这两年是越吃越少,越长越瘦了。”

“家里一年到头就他不用布票不做新鞋,回回夜里跑去给你们兄妹俩掖被子。这世上没谁比他更看重你们。宋菇有宋婷婷那丫头,三天两头找咱们家不痛快,他看在眼里。这家不是他忍气吞声不想分,只是不好分。”

林雪春沉吟道:“咱们回村的时候一分钱没有,你爷爷偏心归偏心,到底有良心。不光腾一间屋子给咱们住,还走关系把章家那群人赶走了,这么多年没再来过,咱们才有安稳日子。”

“这档子事被拿出说道,你爸又不是爷奶亲生的,别说田地,我估摸着半粒米都分不到。就是分到了,咱们也碰不得,不然要被那群碎嘴婆子戳死脊梁骨。”

“还有咱们住着的屋……”

按月交钱的屋,万一大屋做绝,宁可荒废也不让他们住着。到时一家四口没地儿去,搬离日暮村重新安家,后山再多值钱草药,与他们有什么干系?

万事重头来过,谈何容易。

林雪春郁闷叹气:“怪我,怪你妈我做事不过脑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八百年拐不过弯来。好好的提什么分家不分家,全是办酒那事给惯得。”

她呸呸呸着自打嘴巴。

要是世上真有十八层地狱,林雪春想,那封带血的遗书必是通往地狱的路。它要了宋于秋的半条命,剥皮抽筋夺走他的热血,压弯他的脊背。

这场意外让他变得愧疚,变得沉默不敢妄言。

女人嫁鸡随鸡不碍事,独独苦了一对儿女。

“也怪妈把你们带到世上,没过几天好日子,净让你们受委屈,成天被宋菇那活不耐烦的挑事精找麻烦。”

林雪春不禁语带哽咽:“要是妈有本事点,能给你们挣个县城的家,你们兄妹俩就不用这样……”

阿汀摇摇头。

还要多本事呢?

要耐打抗伤到什么样子,才能算做有本事?

阿汀红着眼睛,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一字一句认真道:“你不要哭,我会更争气的。我和哥哥赚钱给你们买大房子,买很多的新衣服新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