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火车上的男人(第3/4页)

集体沉默。

王君爸艰难扶额:十八岁的小姑娘一口一个‘狗男人’像什么样子?打打杀杀又像什么样子?人家拽的是阿汀,你用‘偷鸡摸狗’来说道,合不合适?

养女儿真难,硬生生养出个豪迈儿子来了。

王君爸嫌丢人,连忙招呼大家坐下。

远处好心男人堪堪走出车厢,阿汀没法当面说谢谢了,只能在心底轻轻说一声‘谢谢你,好人一生平安’。而后把来龙去脉重新说了一遍。

“我怎么不在这儿呢!”

王君怒而拍桌:“狗东西,要是我在这……”

“要是你在这,三脚猫功夫早被拖出去了。”王君爸凉凉道:“也说不准人家瞧见你这灰不溜秋的样儿,想想还是算了,宁愿空手回去。”

大多数姑娘爱打扮惜皮肤,唯独王君与众不同,很喜欢把自己摆在太阳底下晾晒,晒出匀匀的小麦肤色。家里头爸妈看不过眼,便天天拿这个笑话她。

“臭老王!”

王君握拳打他胳膊,大伙儿不由得轻笑。

不过清点行囊后,阿汀就笑不出来了。

王家父女两人一个行李袋,塞在座椅深处完好无损。他们兄妹俩一人一个,自然塞得不严实,她的那袋大约放在外头,被人抢走了。

小姑娘挺身而出本就不容易,竟然还丢了行李?

年轻夫妻满脸的愧疚,摸着口袋要给他们塞钱做赔偿。阿汀连忙摆手,拒绝再拒绝。

“你们要去北通读书是吧?”

男人摸着后脑勺道:“年纪轻轻在外头不容易。要是你们不收钱,我给你们留个地儿,改明儿遇上什么事就来找我们,这样行吧?”

宋敬冬代为应下。

小夫妻给他们留下地址电话,因为害怕后头的路更不平稳,半路找个安稳站台,千恩万谢之后匆匆下车。阿汀藏在心里的失落,这才慢慢展在眉梢上。

“要不我给出点钱吧。”

王君爸拿出旧皮夹,一边数钱一边道:“要不是君儿突然上厕所,有我俩在这,你们丢不了行李。别人的钱不好拿,咱们自家人贴补,别告诉你爸妈就行。”

宋敬冬纠正:“王叔你这就说错了,要不是你们把阿汀叫醒了,说不准她迷迷糊糊就被拖走了,连个发现的人都没有。”

没有这么傻吧……

阿汀觉得她还是会呼救的,但对面父女俩齐齐点头:“还真有可能。”

“没关系的。”阿汀推辞:“袋子里只有衣服鞋子,钱没有丢。”

家里头的爸爸到底闯荡过江湖,知道火车上什么人都有,早就告诉她们别把钱放在袋子里,也不能塞在口袋里。妈妈就给做了两条裤子,裤脚用厚布裹一圈,作折叠状。

其实里头塞着几种面额的纸钞,还有点粮票,抢不走丢不了。

只可惜那支钢笔,是爸爸去县城买给她的。袋子里头也有不少妈妈新作的衣裳,布料样式精挑细选,还没穿过……

阿汀觉得有点对不起爸妈,宋敬冬或许看出这一层,便笑道:“有件事我不敢在家里说,正好现在告诉你。”

什么?

阿汀看他,得到两句秘密的话语:“其实妈好几年没去过北通,做的衣服对不上味了。穿出去说不定还要被你同学笑话,丢了没事,正好周末去百货商店买几件新的。”

不知道里头有多少安慰成分,要是妈妈听到这话,保准要破口大骂。想到这里,阿汀心情稍微好转,抿着唇静静一笑,表示她不难过了。

两个男人讨论起‘抢火车’来。

“明天下午的C城站更危险。那里地痞流氓多,不太干正事,抢火车就是打那里传出来的。”

“大白天的抢东西,连孩子姑娘都抢,这不得管管?”

“管不住。人多拦不住,抓住一个兜出上百个,牢房还不够坐的。加上里头这样那样的关系,没有国家发话严查,公安没法子下手太狠,自然管不住。”

“这路上有多少站台这样啊?”王君爸不放心地问。

“本来只有C城的。”宋敬冬微微皱眉:“以前B城站台没事的,我回来的时候还没事。叔你回来小心点,最好挑个角落,行李不多就往座椅下躲着。”

王君爸点点头。

阿汀拉一下哥哥的袖子,轻声问:“那爸爸妈妈怎么办?”

多亏卖草药,家里这些年攒了钱,拼拼凑凑应该能在北通买间房子住。上火车前家里开过‘家庭会议’,商量后的决策是由兄妹两个先到北通,四处看看房,也看看有没有新的活计。

爸妈在家里头处理田地房屋,半个月后再来。

到时候也要遇上这事啊。

宋敬冬倒不担心,“没事,打电话让他们留心就行,有爸在,他们得不了手。”

好歹是江湖老把子呢。

阿汀放下半颗心,又想起另一回事:“你以前也被抢过吗?”

八七年物价稍提,县城到北通的车票要足足的二十块,并非小数目。宋敬冬上大学那会儿家里更穷,也走不开人,他来去都是独自的。

的确被抢过。

年少轻狂想得再全面,对这事也没防备。眨眼间被人抢走行囊,只剩下半年的生活费,买完被褥所剩无几,头两个月就没敢进食堂正经吃东西。

后来帮人点到、帮人写作业,还教人写情书帮人家约女孩子。说来并不光彩,但好歹过下去了,便没往家里说,省得爸妈在家里白操心。

现在更没必要说了。

“没有。”

他笑眯眯地说:“你哥聪明着,哪能中这招?”

“哥哥……”

阿汀直觉被那么简单,不过他不让她问了。伸手捏捏她的脸皮,笑话道:“大姑娘都不这么叫了知道么?人家十八岁都老爹老妈老哥的,你还怪老实,一个字不偷着省。”

这样的吗?

阿汀想了想:“那以后就叫哥?”

哥。

哥哥。

你还真别说,差个字就不那么亲,也不那么甜了。

宋敬冬也想了想:“在外头做大姑娘,回家做你的小丫头。”

阿汀老实应好。

“睡吧。”

闹这么一出累得慌,明早还在起来抢早饭,不养足精神可不行。

宋敬冬坐正身体,肩膀留给阿汀靠。两兄妹没再言语,不知不觉睡深了。

一夜无梦。

下午C城站口果然又有一波哄抢,不过大伙儿有警惕心,没有任何损失。安稳再过一夜,九月六号早六点,火车终于抵达终点站——北通。

“宋千夏同志您好,请您听到广播后到‘广播室’,领走您丢失的行李。”

刚下车便听到响亮的广播,一行四人皆是一愣。

“行李找回来了?”

“半道丢的啊,还给送到北通来了?”

不管不管,四人快步赶到广播室,还真瞧见一只绿油油的蛇皮袋,刮破了皮。里头是一只自家缝的布袋子,上头写着阿汀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