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来(第2/2页)

勒韦斯克猛然问他:

“您叫什么名字?”

那人头也不抬,答道:

“我叫马尔丹。”

不知何故,母亲打了个寒战,她跨上前一步,似乎要凑近了瞧瞧这个流浪汉,就在他对面站定,两条胳膊耷拉下去,嘴大张着。谁也没有再说话。最后,还是勒韦斯克又开了口,问道:

“您是本地人吗?”

那人回答:

“我是本地人。”

这时,他终于抬起头,女人的目光同他的目光相遇,便凝滞不动,交织起来,彼此仿佛钩在一起了。

她突然说话了,声调都变了,低沉而发颤:

“是你吗,我的男人?”

那人字字咬真,慢悠悠答道:

“对,正是我。”

他一动未动,还继续嚼着面包。

勒韦斯克不免激动,更是惊讶,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是你吗,马尔丹?”

对方回答也很干脆:

“对,正是我。”

第二个丈夫又问道:

“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呀?”

第一个丈夫便讲述:

“是从非洲海岸来的。当年,我们的船触礁沉没了,只有皮卡尔、瓦蒂奈尔和我,我们三人幸免于难。后来,我们被野蛮人抓了去,扣留了十二年。皮卡尔和瓦蒂奈尔都死了。是一位英国旅行家经过那里,把我带走,一直送到塞特。就是这样,我回来了。”

马尔丹女人用围裙捂住脸,呜呜哭起来。

勒韦斯克则说道: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呢?”

马尔丹问道:

“你是她的男人吗?”

勒韦斯克回答:

“对,我是的。”

他们面面相觑,都沉默无语了。

这时,马尔丹打量围着他站了一圈的孩子,扬头指了指两个女孩,问道:

“这两个是我的吗?”

勒韦斯克答道:

“是你的。”

马尔丹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去拥抱亲她们,他仅仅感叹一句:

“上帝呀,都长这么大了!”

勒韦斯克又重复问道:

“咱们该怎么办呢?”

马尔丹面有难色,也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狠了狠心,说道:

“我呢,就照你的意思办。我不想损害你什么。不过还是让人为难,有房子的事儿。孩子好说,我有两个,你有三个,各归各的。他们的妈,归我还是归你呢?你高兴怎样我也同意。但是这房子,它是我的,是我父亲传给我的,我也是在这里出生的,公证人那里有字据。”

马尔丹女人一直在哭,但是用蓝围裙捂住嘴,小声抽咽。两个大女孩凑到跟前,神情不安地看着她们的父亲。

他终于吃完了,也同样问道:

“咱们该怎么办呢?”

勒韦斯克有了个主意:

“还是应当去找本堂神父,由他来决定。”

马尔丹站起身,朝他妻子走去,妻子便扑到他的怀里,呜咽着说道:

“我的男人啊!你可回来了!马尔丹,我可怜的马尔丹,你可回来了!”

刹那间,旧日的恩爱、二十妙龄与最初拥抱的记忆,一齐涌上心头,她激动万分,双臂紧紧搂住马尔丹。

马尔丹也很激动,亲吻了她的帽子。在炉灶前的两个孩子听见妈妈的哭声,就一齐号叫起来。马尔丹二女儿抱的那个最小的孩子,也像支走调的笛子那样,扯着尖细的嗓门儿,投入这场喧闹。

勒韦斯克站在一旁等待,这时说道:

“好了,好了,事情一定得安排妥当。”

马尔丹放开他妻子,又看着两个女儿,于是母亲便对她们说:“怎么也得亲亲你们的爸爸呀。”

她俩一起走上前,眼里没有眼泪,只有惊奇,还有点畏怯之色。马尔丹挨个儿拥抱她们,像乡下人那样,在她们脸蛋上重重亲了两口。最小的孩子见到这个陌生人靠近,便尖声叫起来,几乎岔了气儿。

然后,两个男人一起出去了。

他们经过商贸咖啡馆时,勒韦斯克问道:

“还是进去喝点儿,好不好?”

“我说,好哇。”

他们走进还空荡荡的咖啡馆,勒韦斯克嚷道:

“喂!希科,两杯六条杠烧酒,要好的,这是马尔丹,马尔丹回来了,我老婆的男人,你清楚,失事的两姊妹号船的马尔丹。”

小酒馆老板走过来,一只手拿着三只杯子,另一只手拿着长颈大肚酒瓶,只见他大腹便便,浑身滚圆,脸颊红赤赤的。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哦!你回来了,马尔丹?”

马尔丹答道: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