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几日来, 阿谣早出晚归,颇为繁忙。爹和大哥因为她救了二哥都觉得对她有愧,待她比从前还要紧张在意一些。母亲就更是, 一见着她眼里的忧愁就止不住。

自打上回的事以后,阿谣又跟二哥解释了一次, 绝口不提自己的为难,只说她是真的忘不掉太子, 正儿八经说了一大堆, 才终于让她二哥止了带她去东宫跟太子爷断干净的心思。

倒是她二嫂嫂赵氏, 因为那日坠马受了惊, 又怀有身孕,这几日成日在揽月阁, 连早膳都省了。

阿谣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她了。

今日难得得空,便将昨日特意从新桃玉坊挑的一把玉制长命锁拿出来,搁在手里十分珍爱地轻轻摩挲, 许久, 才装进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 。

然后又让素蕊特意挑了其他几样贵重的礼物, 带着一齐到揽月阁去。

毕竟是有孕之喜, 她说什么也要去恭贺一番。

……

二嫂嫂赵氏似乎真的受惊不小, 阿谣进去的时候,她还在榻上侧卧。见到阿谣来了, 才挣扎着要起身。

阿谣连忙扶住对方,又拿了靠枕,让赵氏靠着。

赵氏瞧着有些虚弱,被阿谣扶着坐起身,便开口问她:

“小妹今日怎么来了?”

“听说二嫂嫂身子好些了, 便来看看。”

阿谣说完,在榻边坐下。然后便示意身后跟着的素蕊将提着的东西放下。

“看我就看我,还带什么东西。”

阿谣笑了声,声音轻浅温柔:

“这也不全是给嫂嫂的,还给我未来的侄儿侄女,嫂嫂就收下吧。”

赵氏这时候心思全在自己腹中的孩儿身上,听见阿谣这样说自然开心,连笑容也多了起来。

“小妹是生了张巧嘴。”

说到阿谣会说话,赵氏突然想起来前日她这位小姑说服了国公爷,自请去东宫求太子,来救她夫君江谈。

赵氏脸上的笑意就缓缓消融,她看向阿谣,就见眼前的女子身材纤弱,面色莹白,虽是生了一张娇媚绝色,现下却多了几分憔悴。

“你们都下去吧。”

赵氏叹了口气,先是将屋子里的丫鬟都打发下去,待到房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她们姑嫂二人的时候,才说:

“小妹那日也受了惊,可有什么伤?”

“只有一点皮外伤,没事的,二嫂嫂不必挂心。”

“你二哥的事……实在要谢谢你。”

“二嫂嫂。”

阿谣伸出手,替赵氏掖了掖被子,柔声说道,

“我们是一家人,家人互相扶持,这本就是应该的。”

她是真心把这个家里每个人当成家人的。如果没有他们,她都不知道原来人活着,还可以真的有那种幸福的感觉。

这很得之不易,所以她分外珍惜。

许是经了这些事,又许是有了身孕情绪多一些,赵氏今日显得有些激动。她伸手缓缓握住了阿谣的手,良久,才有些为难地说出口:

“你与,与太子爷的事,嫂嫂听说了。”

阿谣知道这件事她既然说出来,就免不了要面对。所以此时只是勉强地笑了笑,淡声说:

“嫂嫂不必忧心,妹妹是自愿的。”

“你这话也就能骗骗你二哥那种粗枝大叶的男子。”

阿谣忽地一窒,没说话。

昳丽的面容,已然缓缓发白。

“难怪你与顾世子相处融洽,却说没有婚嫁的心思。”

赵氏看着阿谣一点点发白的面色,试探着往下说,

“小妹心里是还在介怀着从前与太子的事情吧?”

赵氏又补充一句:

“要不然小妹怎么会与公爹说只与太子私下往来,不欲公府与东宫结亲呢?”

若是真心中还难忘太子,怎么会不想嫁去东宫?

……

听着这些话,坐在榻边的阿谣一开始有些愣怔,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的时候,倏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眼中也有些涨涨涩涩,阿谣用力眨巴两下眼睛,别扭地想要将眼里快要洇出来的东西憋回去。

可是那东西很不听话。越想憋回去,就越往出涌。

一双羽睫细密的小狐狸眼一点点发红,与渐进发白的面色鲜明对比。

这是长久以来,头一回有人与她说这样的话。

阿谣发觉赵氏一脸忧心地皱眉看她,觉得自己这模样实在有些丢脸。可是一口气儿就这么梗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觉得喉中又疼又苦。

她换了一口气儿,才终□□速地开口说出一句:

“突然想到今日还有事,二嫂嫂歇着,我就不打扰了。”

她说的极快,仿佛稍微慢一点儿,就要控制不住眼里涌出来的泪意。可是就这么几个字说到后面,还是隐隐带了哭腔。

声音很涩很涩。

听得人心疼。

赵氏知道她这个小姑过得一直很苦。虽然生来就在这富贵泼天的国公府里,可自幼就走失,后来流落烟花之地,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该是什么际遇?再后来被太子爷带回东宫,可看阿谣回来那日,满身的血,看她刚回来时日日伤情,即便现在瞧着好了,眼中也是时时揉着化不开的忧愁。赵氏就猜到,阿谣在东宫,过得一定也很苦。

阿谣刚想走,别过脸,不对着赵氏。只是身子还未站起来,手却被对方拉了一下。下一瞬,就闻到淡淡的药气,紧接着,赵氏轻轻抱了抱她。

“小妹想哭就哭吧,总这样绷着,不好的。”

赵氏素来虽爱说些闲话,给人个不好相与的印象,可年纪也就比阿谣大上个两三岁。女子心细,便将阿谣的种种看在眼里。

她与阿谣也相处了一阵子,颇算相熟,此时便温声斟酌该用什么话安慰。

不过再开口之前,她敏锐地觉察到,此刻被她轻轻拥着的纤瘦女子身子一僵,像是怔在当场。

赵氏没敢动,只这样静静地听着阿谣的动向。

好久好久……

久得她以为时间都静止了,才倏然听见耳边传来低低浅浅的啜泣。

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啜泣的人似乎在极力隐忍,就连泪珠滚落到床榻上“啪嗒”的声音,都比她的哭声要大。

赵氏想好的一腔安慰的话尽数被她吞回去,从口中出来的,便只剩一句:

“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

阿谣呼吸有些急促,整个人抽抽搭搭,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可是此时此刻,她往日郁结于心的许多话却都忍不住想说出来,一口气儿就这么吊在心尖,上不去也下不来。

一个不小心,便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一声又一声,竟像是怎么也止不住,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

赵氏慌忙两手扶着阿谣的肩,将人从她怀里扳开,见着阿谣一张莹白的小脸此时咳得涨红,忙抬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安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