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伐齐选将(第3/6页)

三军欢呼雷动,宇文邕望着天上的层云滚动,举刀过头,喝道:“灭齐平陈,此朕平生之愿,也是太祖生前遗志!愿我大周儿郎,重收破碎河山,再整九州天下!”

高颎跪下受赏,仰望着台上的宇文邕,此人分明是宇文泰重生再世,宇文护怎么会愚蠢到以为自己能操纵这样一个英武神明的帝王?

位于皇城根上的东坊,鳞次栉比建着不少新宅第,都是大周王公府院。

北巷尽头,有一处不大的四方院落,朱漆大门上包着几排铜钉,门前两块鼓形青石,檐下高悬一面蓝边金字竖匾,上书四个大字“随国公第”。格局虽小,大门重檐极高,在深巷里巍然耸峙,绝非普通人家。

进门轿厅里,有五面黑底金字的立匾。中间一面写着“普六茹部”,左右各两面,分别是“太子太保”、“柱国大将军”、“都督同朔十三州军事”、“随国公”等官衔爵位,全是鲜卑文、汉文并书。

高颎随着李圆通走入杨家时,心情极为复杂,他与独孤伽罗各自成家生子已经多年,婚后二人男女有别,也很少来往。

杨坚一向深沉严肃,令人难以亲近,再说杨坚多年来一直驻扎在边关,所以两家人平常不通音问,颇为疏远。

杨坚大步迎了出来,虽然脸色仍沉静如水,但高颎可以感觉出杨坚的客气和礼遇,二人分宾主坐下,杨坚仔细打量了高颎几眼,笑道:“昭玄,你我是亲切的世兄弟,只是长大以后,反而生分了不少。”

高颎侧身坐在杨坚面前,心情极为复杂。

他眼角微微瞟了一眼身穿深青袴褶服、头戴乌纱高顶帽的杨坚,发觉年过三旬的杨坚比从前更加威严凝重了。

难怪自己从前的东家、齐王宇文宪会在杨坚面前感到手足无措、常有失态之举。

受了父亲的牵连,高颎这些年的仕途一直在走背字,他年近二十岁时,方才当上齐王府的记室参军,十年来,就在这个幕僚般的位置上逗留不进。

虽说齐王宇文宪的权势在朝中仅次于宇文护,身为齐王府的记室参军,高颎在长安城里也还算得上有些影响力,又在去年袭了父亲留下的武阳县伯的小爵位,但,这无论如何不是正途出身。

高颎看够了父亲在独孤府的家将生涯,不想自己也那样蹬蹭到中年,郁郁一生。

这些年来,他日夜想的都是如何能到北齐对敌一战。

北朝最重视军功,而自己身为数世将门之后、骑射俱佳,却无法上阵显身手,这是件多么郁闷而痛苦的事情!

无奈,高颎父亲有着身为东魏降将的老根底,虽说已投诚北周多年,但高颎的叔伯兄弟们全在北齐任武官,宇文护哪里真会让这样一个与敌国有千丝万缕牵系的人去带兵打仗?

“昭玄,”杨坚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柔和,但他线条生硬、飘着一部长髯的脸庞看起来太过威杀,这一丝柔和映在他脸上,不过是无边夜色里跳动出来的一颗星星,微弱而浅淡,十分不起眼,“你与独孤公有同姓之好,我也就不见外,称你一声兄弟。”

“杨将军言重了,下官不敢当。”高颎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卑不亢。

也许还是独孤信有眼光,十几年了,昔日同为独孤府家将之子的两个少年,如今已经分出了高下,杨坚身为太子妃之父、屡建奇功的柱国大将军,无论是权位还是时望,都在自己之上。

而少年时曾有美誉的自己呢?

自己至今未曾上过一次战场,只能隐姓瞒名,代齐王宇文宪起草几篇辞藻动人、条理清晰的奏章。

书是读得越来越多,文章也写得越来越好,而对于一个还在少年时就立下“乘长风破万里浪”的雄心壮志的男子汉来说,这些寻章摘句的把戏,实在是不值一哂,只能令他越来越感到颓唐和失望,也越来越瞧不起空负一身武艺的自己。

难怪伽罗这些年来对自己不冷不热,永远保持着一种客气而淡漠的来往。

一个已近中年仍看不见前途的下等官员,当年竟敢奢望与公府小姐结下百年之好,真是可笑……没有嫁给碌碌无为的自己,是伽罗一生的幸事。

“颎弟,伽罗常在背后向我说,你身负不世奇才,在盛世可为良辅,在乱世可为名臣,但至今屈居人下,只能做个刀笔吏,实在是太可惜了。”杨坚并不善于当面夸许别人,他停顿了片刻,将脸转向一边,说道,“皇上早有平齐的打算,今日在朝上随口问起,我朝是否还有遗落未收的将才,我当即跪下禀奏皇上,当众说道:齐王府的高颎是个罕见的人物,不但文武全才,而且心胸不凡,只是受了父亲身世的牵连,多年来郁郁不得伸展……皇上闻言大喜,已经下旨,要拜你为下大夫,列为前锋,明年随大军出征平齐!”

杨坚是行伍打仗出身,说起战事来,会忽然变得眉飞色舞。他如今已是总领天下兵事的八柱国之一,不久后就要随宇文邕出征平齐。

高颎没想到杨坚会在皇上面前极力推荐自己,一时间,为人机敏、口才便给的他怔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杨坚感激涕零,事实上,他们之间很少过往,称不上什么知己,杨坚这番举动,多半还是受了伽罗的感染。

听好友杨瓒说,杨坚对伽罗言必听、计必从,爱重到了令杨家兄弟们侧目的地步……原来,在她表面的漠然下,深藏着对自己的关心和赏识。

这些年来,自己的落寞、惆怅,她一直都知道并理解,从这一点上来说,也许伽罗比自己的贺拔氏夫人离自己的灵魂更接近,从小与自己耳鬓厮磨长大的伽罗,是这样看重自己,并竭力为自己谋求机会。

她真的将自己视为一个同姓的兄长么?还是……

在杨坚似乎富有洞察力的目光中,高颎陡然打断了自己更多的想法,伽罗早已是杨坚的夫人,更是个尊严的母亲,自己怎么能想到别的地方去?

“杨将军提拔下官于微末,这番高恩厚情……”高颎有些语无伦次地道着谢。

“不必谢我,”一向罕有笑容的杨坚,唇角竟然向上牵动了牵动,“要谢就去谢夫人罢,她是真的敬重你,常在皇上和阿史那皇后面前说,你有凡人难及的志量。”

从他唇角乍现即收的温柔笑意中,高颎深深地感受到杨坚待伽罗的一片炽诚。

他们成亲十几年,儿女早已成行,杨坚却会这样深情地提起自己的妻子,这一点真的令自己汗颜。

难怪杨瓒笑话大哥杨坚从不纳妾,除了伽罗之外,对别的女人目不旁视。据说,杨坚和伽罗几年前曾在将军府的白杨树下对天发誓,誓愿此生一夫一妻相守,永不生异姓之子,照眼前的情形看来,这传闻肯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