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伐齐选将(第4/6页)

而在自己心中,小儿女私情从来没显得那么重要,就算是失去伽罗的那些凄凉日子,自己念念不忘的,也还是如何攻书成名,如何成为众望所归的一代宰辅。

这一刻起,高颎彻底打消了残存心底的那丝温柔,他终于知道,自己对伽罗的感情,无论如何不能与杨坚相提并论。

高颎在内府门外守候了片刻,才等来一个头发鬈曲披散、皮肤黝黑的年轻人,那人微带傲慢之色,打量了他一眼,道:“高大人,夫人请你进去。”

高颎强自按捺住心底的不快,跟着相貌异样的李圆通向后院走去。

高颎听说过,杨府的大总管是有爵位的武官,但没想到他会这样藐视自己,或者他骄傲得有理由,二十岁出头的李圆通已是个有战功、有封爵的都督,而年近三旬的自己,却要靠了一个女人的赏识才能当上下大夫。

“昭玄哥,”一如既往,伽罗神色端庄,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这些年来,高颎觉得她越来越深沉,甚至让自己有些摸不着底,“不用谢我,是皇上自己赏识你。如今皇上正有扫平伪齐、一统北朝的打算,朝廷用人之际,像昭玄兄这样的人才,就算我家将军不举荐,一样会有人荐至皇上面前,更何况,那天秋阅武之际,皇上已经亲眼见识了昭玄哥的武艺,也赏了金盔金甲,列为长安武将第一名,这顺水推舟的事情,实在不必谢我。”

高颎见她不肯居功,也不再饶舌。

他移开眼睛,不敢去看那个身穿深紫色绣襦、气质高贵的柱国大将军夫人。

以风流出名的杨瓒杨三郎喝醉后评价过,伽罗是长安城中最美的贵妇,甚至比顺阳公主还要美丽。

高颎同意他的看法。

但是,伽罗的美,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令人感到敬重而不是亲近,高颎甚至不明白杨坚为什么会深深迷恋着伽罗不可自拔——如今的伽罗,看起来并不是一个令人感到魅惑的女子,相反,她过于自信的表情,令她显得有几分男子汉气概。

伽罗住的前院里种满了梨树,其中不少是从独孤信的旧宅里迁来的,此刻,结满小小梨果的树下,正有三个幼小的男孩子在深浓的树荫里忙碌着什么,那是伽罗的儿子们。高颎还从来没见过他们。

“阿摩!”伽罗见他深感兴趣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缓缓立起身,倚栏唤道,“来见舅舅。”

随着她的呼唤,树下一个皮肤雪白、鼻梁高挺的四岁男孩扭过脸来,向高颎灿然一笑,称呼道:“舅舅!”

他的声音不像一般孩子那样稚嫩,而是带着几分妩媚。

高颎一眼看见他的脸,不禁怔了一怔,这孩子长得如此像独孤信!

按说,他身上只有四分之一鲜卑血统,应该更像个汉人才对,可是,他脸庞上高鼻深目的特征是如此鲜明,双眉微扬,长方脸蛋,正面看去,与独孤信简直像了个十足十。

“他叫什么?”高颎困惑地问道。

“杨广。”伽罗走下青石砌的台阶,将这个乖巧的孩子搂在怀里,不断摩挲着,笑道,“你瞧他长得像谁?”

“像……独孤公。”

“人人都这样说,”伽罗满意地点了点头,“阿摩不但相貌像,连性情、举止也和先父一模一样,我生他的前夜,梦见金龙腾飞、上摩青天,坠地化为一只金毛鼠,躲到我的裙幅后面,所以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阿摩……昭玄,自那天起,我才相信了这世上真有鬼神,上天将这孩子送给我,是为了化解我对先父的深沉怀念……”

高颎看见伽罗的眼睛里微现泪意,不禁也低下头来。

时隔多年,伽罗仍然深深思念她无辜横死的父亲,她如此疼这个孩子,也许是为了寄托一份孝思。

树影下的另两个孩子同时向这边看来,最小的男孩看来刚刚学步,走路有些蹒跚,最大的男孩却俨然是个正在成长的少年,从他的身材上判断,这孩子至少有十岁了。

高颎虽未与他见过面,却也知道这是杨坚和伽罗的长子杨勇,听说他文章写得不错,文辞漂亮而精到。

“是勇儿么?”他含笑走了过去,抚摸了一下这男孩子的头顶。

“舅舅……”杨勇有些怯生生地称呼道。

他看起来十分文雅,远没有杨广的应对自如,但高颎几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多么奇怪,相貌威重的杨坚和性格强悍的伽罗,竟会养出这样儒雅的儿子,他看起来谦和文秀,根本不像是什么将门之后。

内心深处,宇文护从来不认为自己只是宇文家的宗室和臣子。

他早认定自己才是宇文家的正朔,叔父的平生心血,既然交到了他的手中,那么,同样姓宇文的他,当然名正言顺可以成为宇文家的首领元戎、这九州天下的主人。

可惜宇文泰的儿子实在是太多了,难怪当年北燕太祖冯跋死后,其弟冯弘为了兄终弟及,大下狠手,在垂危的冯跋面前一口气斩杀了一百多个侄子,才成为北燕皇帝。

在宇文护眼里,宇文泰的十几个儿子里,唯有齐王宇文宪听话懂事、又有才干,若不是看宇文邕登基这十二年来着实对自己恭敬顺从,宇文护早就把他也废掉了。

宇文邕不仅听话,而且会打仗,更令宇文护高兴的是,他失散了二十多年的老母亲,也是宇文邕从北齐派人找回来的。

宇文护父亲去世得早,七旬老母还能健在,而且看到儿子成为大周执政,在他的大冢宰府里好好享受了几天富贵日子,出则四马安车,入则婢仆如云,为人孝顺的宇文护看在这一点上,对宇文邕又增了几分好感。

夜色渐浓,大冢宰府的夜宴之声,在周围的街巷里回荡着。

丝竹盈耳、歌姬满席、酒肴丰盛、王公齐聚,宇文护的醉眼中望出去,但觉人生得意如此,夫复何求?

齐王宇文宪带着高颎与贺若弼匆匆走了进来,在宇文护耳边低语了两句,宇文护脸色一变,道:“当真是侯莫陈崇所言?”

宇文宪点了点头道:“皇上带着随国公与唐国公连夜带兵回京,大冢宰却不知道消息,只怕侯莫陈崇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高颎心内暗自着急,刚才他跟着宇文宪一起陪侯莫陈崇喝酒时,侯莫陈崇酒后失言,说皇上久欲除去专权骄横的宇文护,这次带大兵出征,明为伐齐,暗为收拢军心,虽然虎符还未交至皇上手中,但皇上在外征伐多年,深得军心,众将归附,已不是当初刚登基时手无一兵一卒的无助少年,所以侯莫陈崇猜测,宇文邕会趁机半路引兵回返,突袭长安,一举拿下宇文护。

虽然侯莫陈崇并不知道真情,全凭的是臆断和猜测,高颎还是有些佩服,这个以毒舌名扬大周的老头儿,当年老“八柱国”中唯一还在世的名将,猜得一点都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