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诛宇文护(第2/6页)

可能是家教太严、毒打太狠,宇文赟长大之后,便成了个古怪少年。当着人,他眼神闪烁,满口圣贤大道理,谦让有礼;背地里,完全是个禽兽。

东宫的侍女几乎全都被宇文赟强行临幸了一遍,大冬天里逼着侍女和小黄门们光着上身、赤着脚在东宫装作乞儿讨饭,自己则带人将一桶桶水往这些“乞儿”身上泼,看着他们身上冻得满是冰挂,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酒兴一起,宇文赟便把自己的坐骑直接杀了,在后院点火烤马肉,就地割炙肉狂饮,然后命人披上马皮,再扮作他的坐骑骑,宇文赟则全身奇装异服,盔甲上装饰着长长的雉羽和拖及地面的外氅,纵“马”飞奔。

只要脑子里有一个荒唐的闪念,太子刹那间便会付诸实践,这个身材瘦小的宇文赟,精力实在惊人。

若不是在东宫里任值守要职的下大夫郑译恰好是杨坚的太学同学,与杨坚交情深厚,宇文赟便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细雨纷飞的下午,伽罗忧心忡忡地走在通往正阳宫极辉殿的黄土甬道上。

暮色过早地凝聚在前方太极殿的檐角,年近三旬的伽罗在一处拐角立下脚来,眺望片刻,这才牵起裙角,沿着被雨浸湿了的泥土台阶走入内殿。

当今皇上宇文邕是个格外简朴的人,他入住正阳宫后,未兴一土一木,反而将原来的雕梁画栋全数摧毁,又将白玉台阶改为黄土台阶,朱红宫柱改为原木直梁,并将后宫的内侍全数逐出,换上了他在蒲州带来的人。

整个后宫,连同阿史那皇后身边的侍女在内,不过几十个人。

伽罗听得已成为太子妃的杨丽华说,她如今在东宫事事都需亲自料理,说白了,不过是个说话管用的掌宫女官罢了。

“皇后陛下。”虽然阿史那皇后早对伽罗说过,她进宫可以不必行礼,就如家人一般,但伽罗从不肯失了人臣之礼,她在侍女殷勤搬来的凳子上坐下,勉强想笑一笑,却觉得脸上的肌肉紧张而僵硬。

“杨夫人为何脸带忧愁?是否有什么难言的心事?”阿史那皇后放下手里正在织补的布袍,关切地问道。

宇文邕虽然贵为天子,却俭朴至极点,平时在宫中只肯穿布袍、盖布衾,内衣上甚至有着阿史那皇后亲手打的补丁。

这一切看在伽罗眼里,她不禁有些好笑。

身为至尊,却悭惜一丝一米,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美德。

听说宇文邕远没有乃父宇文泰的大手笔,赏赐部下时十分小气,至多不过一万钱、一匹马。

杨忠攻破北齐长城时,宇文邕仅止赏了个不痛不痒的荣衔,连一个钱也舍不得掏出来。上次在齐境行军时,宇文邕看见部卒中有人赤足行走,立刻在马上脱靴赏给其中一人,轰动一军,而与此同时,身为三军统帅、北周皇帝的他,却根本没想到事先就该命令军中备齐战靴和寒衣。

与他对将士们的刻薄寡恩相反,宇文邕处罚起人来却毫不留情面,大臣们微犯过失,不是廷杖就是削职,若非宇文护还在朝中专权,只怕宇文邕杀起人来也是眼都不眨。——这样的人,就算打得了天下,也治不了天下。

“哦?”听了阿史那皇后的问话,伽罗不禁微微一惊,自己的涵养功夫还是不够,竟然这样轻易地将喜怒哀愁流于言表。

“是因为宇文护昨天又当众弹劾了杨将军么?”阿史那皇后温和地笑道,“你放心,大家常向臣下们说,他能怀疑别人,却永不会怀疑杨将军,杨将军之于大家,在前有百战之功,在后有儿女之亲,并非一般人就能离间得了……”

“不,皇后,臣妾并非在担心我家将军。”伽罗打量着气质娴雅的阿史那皇后,忽然感觉了一丝惭愧。

阿史那是突厥的公主,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见惯了厮杀,夫婿又是这样一个强硬好战的男儿,她却完全没有沾染上半丝父兄夫君的凶狠强悍气概,相反,她温柔得像水一样,与她比起来,伽罗觉得自己是那样坚硬而充满心机。

“那杨夫人为何双眉紧蹙,若不胜愁?是为了你的兄长独孤善么?你放心,大家已经答应了我,不久后就会给已故独孤大人洗清罪名,让杨夫人的兄弟们全都出仕。”

阿史那皇后的坦言相告,让伽罗从心底感到了一丝异样。

怎么,宇文邕打算要对他飞扬跋扈已久的堂兄下手了么?离宇文家兄弟被先后毒死的时刻已多么遥远,宇文邕到底不愧是宇文泰的儿子,他能够将一份仇恨记得这样长久……而这和自己如出一辙。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此刻也非在挂念兄弟们的前途。”伽罗又摇了摇头。

“那么……”阿史那皇后惊讶了,她挥了挥手,将两个正坐在殿角裁剪的侍女打发了出去,殿外的雨声溅了进来,黑漆描金的画屏上,是一幅《曹操月下横槊图》,画面上,矮小矫健的曹操正在船头旁若无人地高吟。

见四下里无人,伽罗犹疑片刻,忽然站起身来,猛握住阿史那皇后的双臂,眼底的惶恐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啜泣道:“皇后,听说今天早晨左宫正宇文孝伯又在皇上那里进言,谓太子昵近小人,有污秽行……”

左宫正宇文孝伯,是皇上特地为太子请的师傅,又是年高德劭的老宗室,身为太子之师,按说是很荣耀的事,但伽罗听李圆通说,今天早朝上,宇文孝伯在太极前殿里痛哭流涕,称自己再没办法给宇文赟当老师。

平日里宇文赟的种种顽劣行为也就不消提了,昨天,宇文孝伯在东宫设帐,打算亲自给宇文赟上一堂《孝经》,没料想宇文赟竟命七八个宫女身穿轻绡,半裸一般环立在胡须全白的宇文孝伯帐外,自己还不时当众与这些宫女搂搂抱抱,说是要考校一下宇文孝伯,看他心中有没有圣人之性。

向来以君子自命的宇文孝伯岂能受得了这个?他当即掀席而起,怒冲冲地离去,宇文赟却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说真的,连伽罗也在怀疑,这个宇文赟似乎有一点不正常。

他骨格极其单薄,心智却近乎疯狂,据说他平时对太子妃杨丽华十分宠爱,称她是“九天嫡仙”,可一转眼间,他又会当众将她踢倒,口出污言秽语,辱及杨家的家门。

但不管怎样,伽罗都不能放弃宇文赟,她深知,与另外七位柱国大将军相比,宇文赟是杨坚唯一的优势。

原来伽罗这样忧心忡忡,是为了皇太子担心。

阿史那皇后不禁有些同情起她来,杨丽华是个明净而娴静的女孩子,看起来既有杨坚的高贵,又有伽罗的坚强,宇文赟这个糊涂东西,怎么配得上她?真正是糟蹋了那花朵儿一样的杨家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