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骑兽之势(第4/6页)

赵王宇文招走入上柱国杨瓒府中的那一刻,顺阳公主刹那间红了眼睛。

当年周太祖宇文泰共生有十三个儿子,可除了被宇文护所杀的明帝宇文毓、闵帝宇文觉,叛乱自杀的卫王宇文直,被侄儿杀死的齐王宇文宪,病故的武帝宇文邕、宋公宇文震、谯王宇文俭、冀王宇文通,眼下太祖十三子仅剩五人,赵王宇文招最年长,其他四王还不到三十岁,大周开国二十多年,她的兄弟们已死伤殆尽,而这全都要怪独孤伽罗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

“七弟,你明知叛党当权,杨坚那贼子要召你们入京夺兵权,为何还要前来?”顺阳公主怒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是杨坚、独孤伽罗这对篡国奸臣夫妇的矫诏?你们这一来长安城,还能活着回去吗?”

宇文招悲愤地道:“姐姐责备的是,可杨坚和独孤伽罗千算万算,他们却忘了一招。我女儿千金公主如今是沙钵略可汗的可贺敦,沙钵略可汗对若眉十分宠爱,千依百顺,沙钵略帐下四十万兵马,虎视塞外,难道杨坚就不掂量掂量?”

杨瓒从堂后走了出来,叹息道:“我大哥其实并无多少野心,都是那个独孤家的女人只手遮天,意欲篡夺皇位。如今她女儿身为当朝太后,她的夫君儿子领秦州旧部数十万,朝中七大虎将,全都被她收买,此刻你们宇文五王入京,只怕凶多吉少。”

宇文招急切地道:“三郎,我知道你为人仁厚,又是太祖驸马,忠君报国,绝非令兄那种貌似忠良、内实奸险的叛臣,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不知三郎能不能看在公主的份上,大义灭亲,铲除巨奸?”

杨瓒沉吟不语,赵王宇文招情急之下,跪倒在地,泣道:“三郎,如今大周的锦绣江山,宇文家的前程命运,全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三郎若不答应,我便跪死在这里,也不起来!”

顺阳公主跺着脚道:“杨瓒,杨三郎!你们杨家世代将族,我父皇亲赐你们家‘普六茹’之姓,将你爹提拔至都督十五州军事、柱国大将军、随国公的高位,又把我嫁给你为妻,生儿育女,夫妻情深。你爹是个骨鲠忠臣,你也是丹心汉子,只有大哥被那蛇蝎女人蒙蔽,执迷不悟,你若能忠君为念,助七弟剿灭杨坚和独孤伽罗,太祖和武帝在地下,也会感激涕零,我宇文怡也将永生相随、生死不弃,你若仍念手足之情,暗中助逆,我就带着所有孩儿在你面前自尽,让你断子绝孙,妻离子散!”

杨瓒吓了一跳,连忙拥住顺阳公主,温言劝慰道:“公主言重了。我适才沉吟不决,不是考虑除不除杨坚,而是在考虑如何除掉杨坚和独孤伽罗。那罗延身为当朝执政,位高权重,高颎、杨素、贺若弼等人又不离他左右,要想除掉他,绝非易事,何况独孤伽罗深沉多谋、心性狡诈,不是容易对付的人。”

顺阳公主这才怒气平息,忧心忡忡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对了,随国公府的厨子当年是从我们家借走的,要么我送药给他,让他下在酒水饮食里。”

杨瓒摇了摇头道:“如今大哥知道树敌太多,宗室欲行暗杀,家中门禁森严,厨子早已换去,还有大总管李圆通处处设防,想要暗中下毒行刺,只怕难以奏效。”

杨瓒扶起了赵王宇文招,道:“你们都别着急,杨坚与我同父同母,后日是先母吕夫人祭日,我在府上设家宴招待他与独孤伽罗,料他必不防备。你们五王伏兵家庙之外,待杨坚夫妇一入家庙,便合力拿下他们二人,首奸既除,其他人便不足为虑。”

顺阳公主听他布策周全,大是感激欣赏,走近夫君身边,望着那张人近中年却俊美依旧的面庞,伸手抚摸着他眼角的皱纹,微笑道:“三郎,直到此刻,我才觉得今生所托是我前世修来的好夫君,三郎对我情深意重、恩泽家人、不惧凶险、不恋权位,让妾身满心感激、无以为报。大周宗室若得保全,我愿此生为三郎做牛做马,今后生生世世,与三郎永为夫妻,永续姻缘!”

杨瓒也大为感动,紧紧抱住这个平时刁蛮任性也一往情深的女子,笑道:“公主说哪里话来,你我夫妻多年,恩深情重,公主为我生养了三个又英武又能干的孩儿,对杨家有功,对三郎有情,为了公主,为了大周,我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顺阳公主信赖地将脸埋入了他的肩头。

望着并坐一席的杨坚与杨瓒,人到中年的顺阳公主发现,当年杨坚的英雄气依旧威重,即使以杨瓒的风姿,在面貌古怪的杨坚身边,还是会被对比出一丝丝的平庸伧俗。

然而那已经不重要了,杨瓒才是对她一心一意、生死追随的夫君,杨坚,心里只有独孤伽罗,只有独孤家多年前的怨仇,已成宇文家的死敌,不除杨坚与独孤伽罗,太祖一手打下、百计谋得的江山,就会被独孤家收入囊中。

独孤伽罗一言不语地坐在她身边,顺阳公主忍不住憎恨地望了她一眼。

同样人到中年的独孤伽罗,还是有同龄女子无法比拟的仪态和姿容,她夺走了顺阳公主当初的姻缘,又要夺走宇文家的天下。

这狠毒的女子偏偏又如此能干,如此老谋深算,多年来对朝中重臣深相结纳,令他们甘心匍匐她裙下,成为大周的叛臣,大周皇室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今天的顺阳公主和杨瓒,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

杨林与杨坚、杨瓒二人不同母,因此今天没有出现在杨瓒府上。

“三郎,父母逝去多年,你我手足情深依旧,娘在地下有知,也当欣慰。”杨坚敬了杨瓒一杯酒,和蔼地道,“你也知道,大周天下得之不义,如今众叛亲离,我们杨家才是天命所归。大哥明天就加封你为邵国公、大宗伯,你我兄弟一体,今后共享荣华富贵,共守江山。”

杨瓒的手一抖,将杯中的酒泼出了大半,他颤声道:“大哥,你说什么?难道你真的准备禅代了么?”

杨坚点了点头,望着画堂前艳若云霞的灼灼桃花,道:“宇文泰祖孙三代,多行不义,宇文护屡次弑帝、大杀功臣,篡夺魏室天下;宇文邕多疑好杀,灭佛毁庙;宣皇帝更是疯狂悖逆,惹来天怒人怨,灾荒不断。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唯有德有能者居之。三郎,你大嫂家与宇文家更有不共戴天之仇,愿你我兄弟同心,重振朝纲。”

顺阳公主恨不得当场掀席而起,但想着家庙后面已经伏好的甲兵,她强自忍下了心头的怒气。

杨瓒知道杨坚的心意不会再更改,心底也暗自下了决心,他望着杨坚与独孤伽罗夫妇身后站立的杨素、鱼俱罗、贺若弼、伍建章四员大将,心知这四人均是万人敌,若跟着杨坚夫妇同入家庙,自己所谋未必能成,便站起身来,命人端过酒壶,笑着为杨素等人一一斟满酒杯,亲手奉上,笑道:“今日杨府家祭,有累各位将军守护,这里是水酒一杯,杨瓒先干为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