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4页)

不过这个困惑并未纠缠太久,云锦书带给他的震撼早已彻底摧毁了他心中的壁垒。她的清秀的脸、洁白如雪的裙子、白皙的手臂,如舞蹈一样优美的手语,以及她脸上泛起的那道羞赧的粉红,都像斧凿刀刻一样留在他的印象里。他每晚入睡前,最后想着的那个人是她;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第一个想起的人还是她。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茶饭无心、神魂颠倒的感觉。他笃定地相信,这就是爱情的味道。在崇高的爱情面前,小小的生理缺陷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山盟不是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人,他决定向她表白。第二回见面是在景海公园的枫树林旁。这时距离他们初次相遇已经过去一个月零七天。这期间,萧山盟给云锦书写了四十一封信,有九封没有寄出去。锦书给他写了二十三封信,有十二封没有寄出。他俩都是善良的人,写信时急于了解对方,洋洋洒洒下笔千言,但一旦感觉有些问题会触及隐私,唯恐刺痛对方,往往在寄信的一刻改变主意,宁愿把顾虑和疑问埋藏在心里。所以他们通信的内容除去偶尔谈及人生和理想,绝大多数是絮絮叨叨的废话,当然,这些废话不是平常意义上的废话,并非可有可无,而是至关重要,并且乐在其中。这些热情洋溢的废话仅见于初恋和热恋的情侣,一旦进入婚姻,人们很快就会忘记那些在外人看来又唠叨又琐碎的废话曾带给他们多少快乐,曾怎样突飞猛进地促进和强化他们的感情。

现在已是初秋,天高地阔,鸟鸣啾啾,西风打在脸上,颇有几分寒意。景海公园里的枫树林正值观赏佳期,层林尽染,美不胜收。若早些时候来,枫叶尚未转红,色泽未免寡淡;而晚些时候,则色彩又嫌浓艳。现在色差正好,色调均匀,翠绿色、淡黄色、大红色、乌金色,层层叠叠,不厌繁复,凌乱处像顽童胡乱泼洒的油画颜料,整齐处又像是大师的工笔巨制,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不自禁地欢喜赞叹。

云锦书穿一件白色夹克衫,石磨蓝牛仔裤,干净、清新、充满活力,衬着她青春洋溢的笑脸,让萧山盟惊艳不已,由着性子瞎想:如果枫树林是一幅油画,云锦书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少女,人和景物相互映衬,浑然天成,恐怕再伟大的画师也无法复制这样的美景吧?

他俩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但是通过几十封信,彼此心意相通,像是相知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说说”笑笑,没有丝毫生分和拘束。两个年轻人初识情滋味,原来是这样温柔美好。这时天阔云低,秋风拂过枫林,叶子沙沙作响,真是心都要醉了。

转到枫林北侧,眼前豁然开朗,好大一片湖泊,碧水盈盈,波光粼粼,湖面上零零落落地漂浮着几艘小船,游人们在船上或坐或卧,悠闲而安逸。

他俩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锦书凝望着静谧的湖面,打手语“说”她的家乡也有一个大湖,名叫曲水,她小时候经常到湖边去玩。曲水的水质清澈,可以洗脸洗脚,还可以当镜子照。传说中国古代有曲水流觞的故事,就是源于她的家乡。

萧山盟第一次听到曲水流觞的故事,很感兴趣,就追根究底地要她“说”下去。

这时手语的局限性就暴露出来了,一个古老而风雅的故事,很难通过手语表现出它的原汁原味。他俩的文化水平不低,手语技巧也娴熟,却仍花费了好多时间和力气才“说”清楚这个故事。

锦书的家乡楚原市,自古就是鱼米之地、诗礼之乡,有三样名闻全国的“特产”:米酒、诗人、名医。楚原市位于曲水湖南岸,与曲水镇隔湖相望,而故老相传曲水流觞的故事就起源于人杰地灵的曲水镇。

锦书“说”,曲水湖上有一个造型古朴雅致的凉亭,名叫流觞亭。曲水流觞的风俗兴起于东晋时期,一直流传到清末民初,每逢天气晴好,水光潋滟,就有文人雅士在湖畔设宴,围坐在千回百转的曲水边,有人在流觞亭里把盛满美酒的酒杯放在水面上,任凭它沿着曲折的水流缓缓漂荡,漂到谁面前,谁就取杯饮酒,同时伴随着管弦乐吟诗作对,真是说不尽的文采风流。大书法家王羲之在他的传世名作《兰亭集序》里就记录了这个风俗,并率先为它取名“曲水流觞”。

萧山盟“听”得入神,脑海里想象古人的风采,过半天才吁一口气,打手语“说”:“以后一定要去曲水镇看一看,到曲水湖边坐坐,亲身感受下原汁原味的古典文人风范。”

锦书闻言绽开笑脸,像山花一样明艳,“说”曲水是个好地方,值得“到此一游”,萧山盟如果去曲水做客,她自愿担任向导,保证向他呈现曲水的全部风貌,连犄角旮旯都不会放过。

萧山盟凝视着锦书的青春笑容,心像是要被温柔化开一样,鼓起勇气“说”:“曲水流觞的动人之处就在于随性和随缘,不挑挑拣拣,不瞻前顾后,只要酒杯漂流到面前,就拾起来一饮而尽。而我和你的相遇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一生仅得一次,我们何不勇敢地拾起这杯酒,一次饮尽一生。”

萧山盟并不是善于讲甜言蜜语的人,他甚至在许多年以后,都为自己在那一刻脱口而出的表白感到不可思议。那些“话”是触景生情的,事先并未经过排练;那份勇气是自然萌生的,事先并未经过积蓄。也许情至深处,水到渠成,爱情的真实面目本来如此。

锦书微微侧过头,不看他,也不“说话”,脸颊上飞起红云。她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眶里蓄积着晶莹的泪水,她的表情像极了倔强而无助的孩子,在突如其来的人生重大选择面前,感觉无所适从。

萧山盟的胸腔被莫名的勇气充满,一个初次坠入情网的十九岁少年,一个热血澎湃的大男孩,面对自己心上人的娇羞和忐忑时,没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这时外部世界已经无关紧要了,她才是他的整个宇宙,就算要他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他也绝不会有一秒钟的胆怯和犹豫。他感觉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他迫切地渴望她的信任,急于赢得她的好感,获取她的芳心。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挥动双手,“滔滔不绝”地“倾诉”:

“那天在景海大学门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在我们通信以后,我就彻底沦陷。你的美丽、善良、乐观、坚强,都让我敬佩和欣赏,让我昼思夜想,无法成眠。我迫切地想再次见到你,和你厮守在一起,照顾你,呵护你,那将是我今生最幸福快乐的事。锦书,不要犹豫了,接受我的爱吧!拾起你面前的这杯酒,不管是金杯银杯还是铁杯木杯,也不管酒质优劣,温柔或猛烈,润嗓或割喉,都让我们一饮而尽。缘分就像奔流不息的曲水,虽然载有千觞万觞,我只取你这一杯,绝不张望,也不彷徨。我要用一辈子的时间,为你酿造最甜美的玉液琼浆。锦书,请到我怀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