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3页)

那嚣张的青春时光,那极致快乐的夜晚,让锦书每次回顾时,都泪光盈盈。那天晚上,她以为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以为她可以永远这样任性下去。

在萧山盟的规劝下,锦书和百合最后剩下半瓶白酒。这其中,萧山盟喝的可以忽略不计,百合喝下一小半,锦书喝下大半。她双颊绯红,目光莹润,一手拉着萧山盟,一手拉住章百合,说:“太开心了,以后每年今天,我们都要来这里。”

百合那天喝了过量的白酒,但她醉酒后不多说话,也不放声大笑,安静得几乎让人忘记她的存在。她的皮肤色泽深,惹了红晕也不明显。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嘴角绽放着笑意,露出一线洁白如玉的牙齿。她乜斜着醉眼似乎也在看萧山盟——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在暗夜里看去,有着让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萧山盟独自照顾两个走路不稳的女生,颇耗费一番力气,被汗水浸湿的内衣紧贴在身上,深秋的风从背后袭来,寒意透体。他把两个女生分别送回寝室后,已是夜里十一点多。

在云锦书的宿舍楼下,在古老的红砖墙的阴影里,在远处操场上隐约传来的忧伤的吉他声中,锦书把脸紧紧贴在萧山盟胸膛上,聆听他强有力的心跳,呼吸他青春的气息,如此星辰如此夜,怎么舍得让他转身离开?她说想融进他的身体,守护他的灵魂,就这样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那份入骨魅惑,抵死缠绵,让萧山盟的心在一瞬间变得感性而柔软,似乎再加一分热力,就会融化。

那晚章百合在回到寝室后,心痛得像刀割一样,勉强打起精神,草草洗漱过,就一头栽倒在床上,抻过被子蒙住头,无声地哭泣,泪水淌了满脸。

她暗恋萧山盟有半年之久了。

她第一次见到萧山盟,是在上学期期末的“许庆梁奖学金”发放仪式上。许庆梁是景海大学首届毕业生、旅居马来西亚的华人富商,他以个人名义在景海大学设立奖学金,每年在全校一万四千名本科生中挑选十名积极投身社会服务且课业成绩优秀者进行奖励,奖金不菲,而每学期期末的颁奖仪式是景海大学的一件盛事。去年上台领奖的第一人就是萧山盟,他身材挺拔,举止谦恭有礼,致答谢辞时口齿利落、条理清晰,从内到外散发出亲和儒雅的魅力。那是令章百合着迷的气质。

她认定萧山盟就是她等待和寻找的那个人。

这学期开学那天,她在校门口绝望地拖曳两个硕大的行李箱时巧遇萧山盟,并得到他和陆琪峰的帮助,她在那一刻又惊又喜,几乎要尖叫起来。她以为这是天赐良机,让她心愿得偿。

她一厢情愿地以为,萧山盟看她的目光有些羞涩、躲闪、炽热,她以为萧山盟对她也有那种意思,她必须创造机会让他表达出来。

她本想坐到萧山盟的自行车后座上,可是他却压根儿没留意她的诉求,径直把两个行李箱绑在他的自行车上,让陆琪峰载着她。

她有些失望。

两辆自行车并排而行,这样章百合可以从侧面近距离地观察萧山盟。时值盛夏,萧山盟穿一件白色短袖衫,牛仔短裤,白球鞋。他四肢修长,在蹬自行车时,全身肌肉都协调运动,像舞蹈一样优美,却比舞蹈更有力量。章百合感觉她的心脏在狂跳,她甚至怀疑两个男生可以听到她心脏跳动的声音。

这段路太短了。其实景海大学的校园很大,从大门口走到章百合的宿舍至少要二十分钟,骑自行车也要六七分钟。可是章百合感觉那天一眨眼就到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到了宿舍门口。

她理想中,萧山盟会像绅士一样帮她把行李箱抬到楼上寝室里,然后得体地婉拒她递过来的水杯,赞美她的床位空间布置得有品位,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她的姓名和电话。她会考虑几秒钟,时间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让他感到尴尬,又能体现她的稳重和矜持。然后她会把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写在有香味的便签纸上,而萧山盟会珍而重之地把它收好。

可是,她再一次大失所望。萧山盟和陆琪峰到了她宿舍楼门前,把行李箱卸下来,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不方便进到女生宿舍楼里,何况尽忠职守的宿管阿姨也不会放行,只能帮到这里了。”

她迟疑着:“啊?那么……谢谢啦!”两个男生竟没有问她的姓名和电话,就骑上车离去,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宿舍楼前懊恼不已。

其实,最近几个月,她一直都在寻找和创造接近萧山盟的机会。她根据他的活动规律判断,他还没有女朋友,因为他晚自习时几乎都是和陆琪峰在一起,或者单独一人。她在自习室见过他几次,可是每次他身边都没有空位,她没法坐到他身边去。她试着从他旁边走过,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他似乎忘记了她,并没有和她目光对视,或者主动和她搭话。

那么,他对她究竟有没有那种意思呢?她知道有一种男生,越是喜欢一个女生,越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和她说话,甚至不敢靠近她;还有一种男生,骨子里十分骄傲,即使喜欢一个女生,也不肯放低姿态去追求她,他只是竭尽所能地在她面前表演,以吸引她的关注。萧山盟到底是哪一种男生呢?

这样的等待和猜测让章百合很头疼。在女生的旖旎梦想里,总是由男生主动的。他骑着白马也好,骑自行车也好,还是穿着运动鞋跑过来也好,女生享受的是被人欣赏和追求的过程。如果要章百合反过来主动追求萧山盟,似乎爱情的味道就掺进了杂质,差了一点意思。

相思最苦,章百合渐渐熬不住了,她越来越感到气馁和沮丧。她开始考虑,其实主动去追求萧山盟也没什么,只要是纯真的爱情,何必在乎它怎么开始呢?萧山盟是一块顽石,需要她敲打、启蒙,赋予他灵性和爱的能力。这个想法起初只是朦朦胧胧、若有若无,渐渐变得明晰、强烈,直至蓬蓬勃勃得不可遏制。

就在这时,她的高中同学、闺中密友云锦书把她的意中人带到她面前,说这是她的男朋友。

章百合在那一刻是崩溃的,心中百味杂陈,百感交集。在蓝色餐厅的饭桌上,有几次她几乎要失态、爆发,要质问、诅咒萧山盟,所幸她的隐忍能力很强,她拼命喝酒,以强行压制从胃里反上来的苦水、酸水。而血液里的酒精只起到麻醉的作用,当麻醉效果消失,痛楚慢慢袭来,越积越多,越来越厚,她的四肢百骸酸软无力,内心深处却像是有一只手在拼命地拧着,是的,揪心的痛。

可恨的萧山盟,无耻的萧山盟,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生命里?为什么要在颁奖仪式上登台致辞?为什么要送我回宿舍?大门口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送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