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4页)

沈皎皎守着这样一个丈夫,既有权势地位和口才学问,又喜欢在人前卖弄,平日里不免为他操碎了心,数不清为他挡过多少桃花劫,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这时冷眼一搭,就知道许文纨春心萌动,到了她必须出手的时候,要敲山震虎,把她的非分之想扼杀在萌芽状态。

她提高声音,给李曼讲了一件奇事:“昨天晚上住在酒店,夜里十点多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吵闹,我扒着窗户往外看,见几个年轻男人在酒店门口站成一横排,都穿着黑衣黑裤,打一条几米长的横幅。我心说这不会是黑社会闹事吧,再看横幅上写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说她是狐狸精,勾人老公,不要脸。”她虽然面对李曼说话,但声音很大,一桌人都能听见。许文纨对男女情事最有兴趣,每有八卦,一定要凑上去。说人是非,论人短长,是人生一大快事。沈皎皎讲的这件事正合她胃口,立刻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只有章涤非黑了脸,紧闭嘴巴,高谈阔论戛然而止,就像电台里的解说员正讲得兴致盎然,却忽然被断电,中止得突兀。沈皎皎编造的这个故事他已经听了不下十次,每当她感觉到来自其他女人的威胁,就会祭出这个故事做武器。故事的发生时间都在昨天晚上,以保证其时效性;消息来源都是她亲眼所见,以保证其真实性;故事不过分渲染,简洁明了,以保证其震撼性。中国人饮食习惯有地域差别,说话有多种方言,长相有南北之分,但对捉奸话题的浓厚兴趣却是共性,所以沈皎皎每次讲述这个故事,在场的听众不分年龄、性别、贫富和社会地位,积极性立刻被调动起来,群情激愤,痛斥狐狸精害人不浅。

她面向李曼说话,李曼只好像说相声似的给她捧哏:“后来呢?见到那女的没有?”

沈皎皎说:“后来警察来了,猜想是酒店报的警,把闹事的几个人都赶走了。被骂狐狸精的那女人始终没露面,不过认识她的人都知道了这事,她的名声算是毁了。”

一直竖起耳朵在听的许文纨解气地说:“该,谁让她勾引别人老公,这种下贱女人、破鞋,就该拆穿她的画皮,让大家看看她的真面目。”她一边说一边挥舞拳头,看样子恨不得冲上去,翻出那只破鞋,撕个稀巴烂。

沈皎皎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震慑许文纨,却惊奇地发现她是最义愤填膺的一位。看来偷情这种事,往往是手指别人而不自知,自己想得,别人想不得,自己想是情难自禁,别人想是淫秽下贱。虽然还未点醒许文纨,但沈皎皎已经在她和章涤非耳边各敲了一记警钟,她大人大量,不再追剿。

章涤非被她破坏了发表演说的兴致,索性闷头喝酒,许文纨意犹未尽,给他提了几个话头,他都不接。许文纨无趣,注意力转移到章百合身上,见她像蝴蝶似的满场飞,笑颜如花,才又想起今天的主题,没头没脑地说:“真是虎父无犬女,章主编的口才好,女儿社交能力也强。”又顺便替她自己女儿出口气,把话题引到锦书身上,“是叫云锦书吧?阿姨为你好,在座的没外人,关起门来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方面你可要向百合多学习,你看百合这会儿工夫说了多少话,敬了多少酒,多会来事。你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阿姨不和你见外,有啥说啥,你这样呆板,以后参加工作,可没啥好处。”云锦书被她批评得红了脸,但对方是长辈,又是李曼的好朋友,她的伶牙俐齿无法施展,何况她今天处境尴尬,确实没怎么说话,只好傻笑点头,表示虚心接受。

萧逸护着儿子的女朋友:“锦书今天不是主角,表现有些低调。说起口才,锦书可不差,她还是咱们市里大学生医疗援助队的队长,组织能力强,又热心社会服务,要我说,今天在座的几个年轻人都是后起之秀。”萧山盟心里暗暗感谢父亲,替锦书找回一点面子。他平常对别人的议论并不怎么在意,但现在许文纨针对的是锦书,又把她和百合比较,让他不太能接受。而萧逸当众替锦书说话,就间接表明了他的立场,萧家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是欣赏、肯定、接受的,无关人最好闭上嘴巴,莫论是非。

许文纨还不服气,拐弯抹角地挤对锦书:“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会儿不一样,成熟早,思想复杂得多。像盟盟和百合这么单纯的孩子很少见了,这和成长环境有很大关系。今天两个孩子的父母都在场,真是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子女,我敢拍胸脯担保,这两个孩子将来都不会差。”她又似无意地,“锦书,你父母身体还好?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的这句问话有让锦书当众出丑的意思。李曼和她无话不谈,早向她抱怨过锦书对自己家庭情况含糊其辞,不够坦诚,是李曼心里的一个死结。她推己及人,猜想锦书的父母一定“拿不出手”,和萧山盟的家庭差得远,锦书有攀高枝之嫌。她当众提问,倒要看锦书怎么应对。

她说话夹枪带棒,锦书还没怎样,萧山盟却有些扛不住,脸涨得通红。许文纨直接问起锦书的父母,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任由她信口开河,不知还要说出怎样让锦书难堪的话来,萧山盟心想不必给她留颜面,索性拆穿她:“许姨你忘了?你上个月来我家,我妈和你聊天时还提到过锦书的家人,她母亲是一名医生,父亲已经去世了。锦书很爱她的父亲,每次提起来都要难过半天。哎,您可真健忘。”

锦书没说话,埋下头去,装作喝冰镇汽水掩饰。被人当众拷问伤疤,她眼圈红了。

萧山盟这几句话说重了,许文纨感受到对方反击的力度,明白有些底线不可碰触,脸色尴尬,两只手不知该怎么放,生硬地做出回忆的样子,拍一拍脑门儿:“就是,才说过没多久的话,转头就忘了,都怪我这烂记性。”

李曼替她圆场:“萧山盟说话没深没浅的,我和许姨都是奔五十的人了,容易忘事,还能和你们年轻人比吗?”

锦书想自己现在不表态不好,倒像是心里记恨似的,就替萧山盟道歉,顺势把这个话题翻过去:“闲聊天的事,谁能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何况我父亲去世好几年了,现在提起来,不比以前那样难受了。许姨,萧山盟在我面前可没少提你,总说你们的感情比亲娘儿俩也差不多,说有机会带我去见个面,可咱们的时间总凑不到一块,今天见到了就是缘分,我敬您一杯酒,有这杯酒垫底,我以后把您放在心里,像萧山盟对您一样尊重和亲近。”

锦书把话说到这个程度,许文纨也不好再端着架子,就爽快地和她喝干杯底的红酒,大家鼓掌欢笑,化解了刚才的一场小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