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九章 番外 磋磨

一阵风吹过, 延禧宫的广玉兰顿时簌簌地凋谢下无数的花瓣。

阮吉祥却没有察觉张皇后隐秘的思绪,嘴里装模作样地哀叹不已, “……被刘侍读休弃的崔莲房被判了秋后斩,听说在大理寺的女牢里整天喊冤枉。圣人知道后就将这个秋后斩改为流刑, 这也算是朝庭对其的一点宽宥大度。”

夜风刮着树枝轻微作响,空旷的院落便显得格外寂静。阮吉祥咽了口唾沫道:“谁知道崔家女不识好, 堵着牢门破口大骂。圣人就是菩萨性子也拱起来火, 所以彰德崔家长房有一个算一个, 全部都发配辽阳尚云堡和杂木口,或是打围烧石灰烧木炭,或是赏给边外出力兵丁为奴, 只怕这辈子就耽搁在那边了。”

要说张皇后最恨的人除了崔慧芳之外, 就是崔莲房这个寡廉鲜耻的妇人。闻言垂下眉睫徐徐点头,“圣人还是慈心向善,这彰德崔家煊赫一族都让这一辈的子嗣污遭了, 可怜百年世家的清名就这般毁于一旦,也算是江南文坛的一大损失。听说圣人为此还特地发话,来年春闱对江南学子一律要宽宥录用。”

阮吉祥一脸的赞许, “可不是这个理儿, 只是崔家主母方氏心高气傲不能体会圣人的好意, 在半路上竟然寻了机会一头碰死了。负责押送的官吏都吃了好大的挂落,那些人一气之下让她的女儿崔玉华和崔莲房, 还有外孙女崔文樱和其余的崔家女眷都上了重枷, 真是何苦来哉!”

乾清宫大太监满脸的悲天悯人, “等过几个月到了天寒地冻的流放地,还得身着单衣光着脚在雪地里担水舂米,再无半点时间出来祸害旁人了。说起来这样的苦日子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道这些养尊处优娇养闺阁的贵女们捱得过去不?”

张皇后眼里便显现出几点快意,淡淡吩咐道:“我听说那个地方缺医少药,生病之后也没钱请郎中。运气好的能熬过去,运气差的只有死路一条,也就一张草席包着挖坑埋掉。毕竟是钟鼎世家出身高贵的夫人小姐,还是给她们两分体面。你派人过去传个话,她们但凡有个三病两痛一定着人好生医治,切切不可耽误了。”

彰德崔家上上下下全部烂到芯子里去了,崔玉华不知廉耻寡居时与人苟且,崔莲房自甘下贱心思歹毒,崔文樱小小年纪就跟着四处为害。听说傅百善怀第二个孩儿的时候,就是她受德仪公主的指使,在品茗轩的茶点里下了毒,若非傅百善机警差点被害得一尸两命。

这样的一家子怎么任人磋磨都不为过,要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死了之,怎么对得起那些受过他们荼毒陷害的人?古书上描述的十八层地狱看不见摸不着,太过虚无飘缈且不痛不痒,所以对往事耿耿于怀的张皇后不介意来当这个落井下石惹人诟病的恶人。

彰德崔氏一族不但要活着,还要长长久久受着磋磨地活着。看着往日他们对不起的人活得越来越好,才对得起他们昔日费尽心思的百般作为。

阮吉祥心头一惊暗抽一口凉气,旋即连连啧叹,“娘娘就是心慈,这时节了还在担忧那等烂心烂肝子的人家。唉,要不是娘娘给太子殿下积下大功德,老天爷也不会派了吴太医这等当世神医过来诊治殿下的病痛。这世间的因果是前世就注定好的,有些人再怎么淘换也是一场枉然。”

他心里却是暗自感叹,皇后娘娘这记迟来的报复比杀了那些人还要可怕。要知道判了流刑的女犯最是可怜,尤其那些貌美的女子到了彼处,那些草莽之人才不管你是什么世家出身,见一个就随意上手糟蹋。若是遇到阻拦,就会把这女子的父兄丈夫先杀了以求清净。

偏偏到了这重地狱一般的境地还不能求死,因为流刑的犯人讲究连坐,死一个全部同族之人都要受到惩罚。所以这些女子被糟蹋完之后大都被当做娼妓卖掉,也无人去追究当事者的责任。当初在暗处谋算褚般私利的崔莲房,一定不会想到会落到这般进退维谷且不堪的地步吧!

天边的下弦月被乌云渐渐遮挡,春日的天说变就变,眼看就要下起雨来。

张皇后手里攥了一朵刚刚凋谢下来的玉兰花,似乎又嫌弃这花瓣过于肥美,便弃了地上拿了张帕子慢慢地搽拭着,良久才开口道:“崔家人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这倒也罢了。只是我一向深居坤宁宫轻易不出门,这延禧宫的崔婕妤怎么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没了?那日晋郡王进宫吊唁,那副哀毁过度的模样我都不知怎么安慰呢?”

阮吉祥心道终于问道了正题上,轻吁一口气更加谨慎地答道:“好叫娘娘得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奴才经手。原本就是烂到肚子里都不应该说出来,可是娘娘是已薨文德太子的生母,别人就算了娘娘却是最应该知道的。”

阮吉祥就把皇帝下朝之后怎样到了延禧宫,怎样把事情揭破,崔婕妤怎样抵赖,直到把原惜薪司总管太监徐琨弄出来指证,一切事情才显露出来。这崔婕妤原来跟彰德崔家的渊源如此深,崔氏姐妹跟她相互提防又相互利用。若非最后事情暴露,谁都不知道崔婕妤竟然是那样一个人。

其实张皇后从西山大营检事指挥使裴青处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部分,连蒙带猜已经把二十年前的真相大致还原。但是其中的某些细节确实是今日才知道,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恨得滴血。就因为这崔氏三姐妹各自的私心,枉送了应昶和郑璃的两条性命。

玳瑁嵌翠玉葵花护甲将绸缎一样玲珑光洁的玉兰花戳得稀烂,张皇后冷冷道:“你说皇帝下令将崔婕妤的尸身挫骨扬灰?”

阮吉祥腰身弯得不能再弯,“是,奴才亲自去督办的此事。那日各位诰命和晋郡王进宫吊唁时,那副棺材里不过是崔婕妤的一副衣冠。但是时隔三日后,圣人一个人在延禧宫里坐了大半夜。回来后生了风寒,又没有宣太医下大力诊治,一步一步地就演变成了现在的痨疾。”

说到这里,阮吉祥似乎斟酌了一下言辞,将声音压得更低,“奴才还听闻了一件事,昨个晚上圣人睡前下了一道旨意,委派王应申为晋郡王府邸新任长史……”

王应申是宝和四年的进士,从小聪明过人,读书时眼观十行过目不忘,二十四岁曾作《西北注水集》等,更要紧的是此人曾是皇帝年轻时的伴读,可以说是皇帝信任有加的人物之一。

天边忽忽响起一道闷雷,随即半边天空大亮,刺得张皇后眼神一阵紧缩。卧病在床的皇帝病重至此还下了这样一道命令,到底是何用意?不忍晋王就此颓废殒灭下去吗?嗬嗬,崔慧芳即便被挫骨扬灰,还是阴魂不散庇佑着她的宝贝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