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东山再起(第5/8页)

雷一鸣饶有兴味地看他:“那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吧?”

林子枫答道:“终身不娶,也无不可。”

“晚上回了家,不寂寞?”

“不寂寞。”

雷一鸣这几天心情好,内外都很太平,所以格外的有闲心。一欠身又凑到了林子枫跟前,他那脸上露出了坏笑:“哎,我说,你不会还是个童男吧?”

林子枫有点忍无可忍,但把牙咬了咬,他还是没有失态。抬头正视了雷一鸣的眼睛,他反问道:“是了怎样?不是又怎样?”

雷一鸣看着他微笑,逗孩子似的:“给你找个大姑娘,让你先尝尝?”

林子枫弯腰捡起账本,动作幅度很大地翻了几页:“多谢,不必。”

然而雷一鸣似乎是要闲极无聊地拿他开心,他越气急败坏,雷一鸣越是笑眯眯:“子枫,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林子枫把账本啪的一合:“大帅,请您不要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是我的私事,与今日的公务无关!”

“今天办的也不是公务嘛。”

林子枫偏着脸看他,目光从金丝眼镜的上边射出去。他今天的废话这么多,当然是因为他心情好,他不但心情好,他瞧着好像还胖了一点儿,林子枫从进门到现在,就没见他板过脸——他老那么美滋滋的,自己心满意足了,再没有任何烦心事了,就开始东张西望,研究起了旁人的私生活。他这么瞪着他,他却满不在乎的跷起了二郎腿,继续放送废话:“我记得我五表姐的公公,外人就都说他那人古怪,一辈子不碰女人,专捧戏子,我那个五表姐夫都不是他的种。后来那老头儿带着小金翠跑上海去了,小金翠你知不知道?还是我小时候的名旦呢,你肯定不知道。”

林子枫听到这里,忽然心平气和了,决定今天豁出去了,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把账本合起来放在腿上,他木雕、泥塑一般地坐着,听雷一鸣讲了三十分钟他五表姐的公公与男伶们的爱恨情仇。讲完之后,雷一鸣对着林子枫一抬头:“别的你也不要说了,我懒得听,你就告诉我,我今年落下了多少钱?有没有亏空?”

林子枫答道:“亏空倒是谈不上,但您向英国那两家银行贷的一千万元,是肯定还不上了,因为——”

雷一鸣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当初我和英国人是怎么谈的?”

“您把北边那条铁路的经营权押给英国的银行团了。”

雷一鸣点了点头:“那没关系,大不了就把经营权给他们。”

林子枫附和了一声,表示赞同,心里则是冷笑——雷一鸣方才这句话若是流传出去,外界骂他卖国贼都是轻的。不能说他愚蠢,可他终究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

林子枫做了几天的准备,自信可以在今天应付雷一鸣的一切盘问,哪知道雷一鸣忽然变成了个俗不可耐的蠢货,让他的准备全白做了。

报账完毕,他起身走了。雷一鸣独自坐在小客厅里,也觉得自己的嘴有些失控,总是忍不住要胡说八道。可他真的是太高兴了,他想十个月也并不是很长的时间,等到孩子生下来,那么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他还想,自己这回真的会洗心革面,要做父亲的人了,应该有个父亲的样子。

他想了很多,想到最后,就又下意识地哼起了小曲,一边哼,一边用手指在腿上打拍子。

(四)

叶春好坐在桌前,面前打开着一本中学用的数学课本,课本旁边还摆着一摞册子,是北京城内几家大学的入学试题。她倒是没打算去考大学,但她先前被雷一鸣禁足在东院里的时候,心中压力巨大,成日胡思乱想,脑筋还算清楚;如今她别无可想,在接下来的十个月里只能是坐在这楼里养胎,精神一放松,便觉得头脑一天一天的荒废下来,人也渐渐变得迟钝了。

既是如此,她便找点能动脑子的事情来做,眼睛盯着课本上的题目,她近来是明显的变懒了,手不拿笔,只端坐着心算。忽然一抬头,通过桌前的大玻璃窗,她看到了楼下的雷一鸣。

雷一鸣不敢上楼,怕激怒了她,动了她的胎气。所以腹中这条小小的生命,一方面被她厌恶着,一方面也成了她的护身符。房外隐约传来了白雪峰和小枝的对话声——这样的对话是每天都会有的,小枝轻声告诉白雪峰:“一天三顿,一顿能吃一碗干饭……昨夜睡得早……上午郎大夫过来了,给太太号了脉……”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她听不太清楚,向前再往楼下看,她见雷一鸣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仰了头也在往这楼上看。他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哪间屋子里,应该不会发现她,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向后躲了躲,仿佛被他看上一眼,也要受害。

片刻之后,白雪峰从楼内出了来,同他一起走了。叶春好把目光重新落到课本上,正要继续解题,身后的房门却开了,小枝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一点儿寒气:“太太,我都回来好一会儿了,刚要上来见您,结果白副长官来了,我和他说了半天的话。”

叶春好回头,见小枝手里拿着几本新书,腋下又夹了一卷报纸,便微笑着伸出手:“买回来就好,我这两天又有事情做了。”

新书是小枝从外面买回来的,冻得冰凉,她没直接把书给叶春好,而是转身把它放到了一旁的小桌子上,然后把报纸送到了叶春好面前:“您先瞧瞧报纸吧,那书是我从书摊子上买回来的,现在这个天气,书都上了霜了。”

叶春好摊开了报纸,先看上面的时政新闻:“我这儿不用人伺候着,你快去暖和暖和吧。”

小枝伸头往窗外望了望,转身走到门口,又推门往走廊里望了望。最后她把房门推开了一半,走回到叶春好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太太,今天我去东安市场那儿买书,发生了一件挺怪的事儿。一个人,我肯定是不认识的,忽然从我身边挤过去,往我手里塞了一封信,说是给您的。”

叶春好听了这话,心中一阵疑惑:“给我的?”

“对呀,他原话说的是‘给叶春好’,那不就是您的名字吗?”

“信呢?”

小枝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信封不知道经了多少只手,已经变得皱皱巴巴。叶春好接过信封,小声说道:“你看着房门,别让外人进来。”

小枝立刻走到了门口。叶春好把信封撕开来,从里面抽出了两张信纸,信纸上面印着绿色的格子,格子里的字方方正正,越写越大,最后终于大到不可收拾。

她认出来了,这是张嘉田的字!

这封信的语句不大通顺,更证明了它真是张嘉田的亲笔。将这封信连看带猜地读过了一遍之后,她的心脏开始怦怦乱跳起来,面孔也激动得有些发热。据信上的内容来看,张嘉田如今正安全地活在察哈尔北部的某地,不但活着,并且有力量派人到北京来,帮助她离开雷府——如果她想离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