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香引(第4/5页)

宋瑜要被他吓死了。

她下意识地去摸腰间,动作一滞,粉白拳头紧紧攥起,死死地盯着前头坐在轮椅上的背影。那香囊是她去大隆寺时所佩,回家后她才发觉不见了,本以为是在下山时遗落,哪承想竟落在他手中!

香囊里面装的是最普通的茉莉花,宋瑜平常少佩带香囊,去寺庙进香那次是心血来潮,如今她悔恨不迭。她牙关紧咬,不敢深究霍川话里的意思,许久才吐露一句:“这种香囊街上随处可见,园主既然经营偌大花圃,想必比我了解得更透彻。”

霍川又把香囊收回手中,转动轮椅与她迎面相对,漆黑漂亮的眸子毫无光泽,语调依旧波澜不惊:“我只知其中有茉莉、素馨,另有一味无从得知,今日三妹前来,不知能否为我解惑?”

宋瑜急匆匆地打断他的话:“我与园主今日才相识,您叫三妹恐怕不大合适。”

道路上铺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宋瑜被硌得脚底生疼。她注视着霍川脚下的地面,猜想大抵只有路面铺成这样他才能辨别方向吧。如此一想便对他生出几分心疼,好端端的妙人儿,偏偏失去了眼睛,若是双目健全,该是多么风华绝代。

然而霍川下一句话,立刻打消了她全部怜悯。

他当着宋瑜的面,将香囊不急不缓地放回袖子中:“我与林翡认识多年,感情甚笃,说起来算你半个兄长,如此称呼并不逾矩。”

宋瑜没见过如此光明正大厚颜无耻的人。那是她的香囊,他居然理所当然地贴身安放,随身携带。她将霍川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难免脸颊燥热。

宋瑜抿唇紧紧盯着他,嗓音因紧张变得干涩:“园主像方才那般称呼小姐便可,毕竟男女有别,以免落人口实。”

语毕她清楚地看到霍川嘴角微微上挑,虽是极浅的弧度,却被时刻注意他的宋瑜捕捉到了。那笑容太过于短暂,以至于她尚未品味其中意境,他已经恢复镇静模样。两人之间不过十来步距离,却隔得那样远。他头顶是蓊郁树木,余晖透过枝叶洒在他脚边,形成一圈圈的光晕,却照不亮他周身的雾霾。

宋瑜心中悬着石头,再跟他多独处一分半刻都是煎熬,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去:“若是园主仅为此事,宋瑜未必能帮得上忙,万分歉疚,改日再会。”

场面话说得十分好听,她语气里却无半点再会之意,说是改日,不知他能否等到那一天到来。

不等霍川开口,她便迅速原路折返。

“三妹为何撒谎,你身上香味分明与这香囊类似。”他饶有趣味地开口,接着,他就听到脚步声霍然止住了,他几乎能想象一个姑娘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是说,你并不愿意帮我?”

宋瑜定在原地,只恨自己走得太慢,她已在心中将霍川千刀万剐,却不得不与之周旋:“这种香囊我也带过,身上染上香味不足为奇。里面除了茉莉、素馨,还添加了些许晚香玉和兰草,香味自然独特了些。”

宋瑜是个实心眼儿的,这种情况下,她都没往自己的体香上联想。许是一开始便被霍川掌握了局势,她只顾着否认东西不是她的,却忘了相隔这么远,她根本闻不到香囊的香味。既然闻不到,又如何能仅凭一眼确定里面的香料?

不停辩解的她着实可爱,让霍川禁不住联想那晚她楚楚可怜的哀求。声音绵软娇糯,像迷途的羔羊一般不断唤着母亲,那声音嘤咛婉转,不似她今日刻意伪装的干涩沙哑。霍川推着轮椅前行一段距离,忽而另起话题:“我可以答应你大哥的要求,日后只做宋家生意。”

宋瑜不知两人谈话内容,刚一听见颇为意外,她不懂宋珏的打算,是以缄默不语。

“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霍川摆弄着腰上穗子,“宋家必须将制作香料的方法教给我。”

“不行。”宋瑜想也不想地说。

给他知道了配方,万一他传播出去该如何是好?宋家最主要制作的便是香料,宋家的香料可以置放在绣枕、香袋和熏笼之中,用处繁多,香味独特,因此广受欢迎。而宋家之所以生意好,盖因宋瑜对配方的把握十分精准,每一种香料都能物尽其用,从未出现纰漏,旁的香坊都模仿不来。

把配方告诉他还得了?宋瑜蹙紧了眉头,极不赞同。

霍川沉吟片刻,松口道:“我只需要一种能放置枕头中的香料,有助人安眠效果。这未必会影响宋家的生意,你大可不必担心砸了招牌。”

静了许久,宋瑜才缓声道:“这我无法做主,你得同我大哥商量。”

他若一开始咬定宋家牌子还好说,无非要给宋家泼脏水。可既然与宋家无关,为何要大费周章地与她斡旋?街上随意找一家香铺都能实现,真教人摸不着头脑。

宋瑜急于与他摆脱干系,这下连客套都省了:“无事我便告辞了。”

她步子显然比来时更慌乱,霍川低声谢道:“有劳三妹。”

宋瑜反而走得更快了,对他避如蛇蝎。

什么三妹?谁准他叫自己三妹了!

宋瑜三步并作两步走出角院,面对着满园姹紫嫣红,心中的积郁无处宣泄,看看日头,差不多申时,她径直走向花圃大门等候家中车辇。

霍川的话言犹在耳,她禁不住对着当头暖阳打了个寒战,这地方她一刻都不想逗留。

他是否认出她了,是以才旁敲侧击地试探她?

整整一炷香的工夫,宋瑜都在对这问题苦思冥想,可惜却毫无头绪。对方太过于狡猾,三两句便将她绕了进去,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其实,她对“真相”一无所知,还当自个儿回答得甚妙,实则破绽百出。

宋琛出来时便见她表情极其凝重地盯着远处,小老头儿似的:“你何时出来的?我和大哥还当你被霍园主吃了,在里面寻你好长一段时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过是宋琛的一句玩笑话,却叫宋瑜连连摇头:“我出来好一会儿了,里面花香太甚,一时扛不住便避到了门口来。”

宋琛上前仔细打量她:“你平常不是最喜那些香味?这会儿怎么就受不住了。”

他对宋瑜充盈着乱七八糟的花香的房间记忆尤深,每次进去他都要被熏得半死,她却习以为常无动于衷。不怪宋琛起疑,端的是宋瑜今日举止奇怪,其实,宋瑜从寺庙回来就一直如此,仿佛刻意逃避隐瞒着什么事。

宋瑜哑口无言,正着急该如何解释时,宋珏由管事陪同着从里面缓步走出。

听两人对话,这笔生意想必是谈成了,管事眉眼间的笑纹堆叠,一直目送宋家车辇将他们接走。大约过了小半里路,宋瑜回头一看,见他还在那儿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