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香引(第2/5页)

宋瑜从未想过要饶恕谭绮兰,女子名节尤其重要,她竟当儿戏一般害人。旁的或许还好说,偏偏这回她踩着了宋瑜的七寸,别看她平时娇娇弱弱,可她到底是在龚夫人那样睿智强势的女人身边长大,总归不会太懦弱。

天气仍有些凉,宋瑜穿杏色大袖轻罗衫,束高纤腰,她本就生得纤细长,如此打扮更显得亭亭玉立。石榴红披帛衬着莹然如玉的瓜子脸,颜色举世无双,碧青妙目光华流转,顾盼生辉。

薄罗给她略修眉毛,对着鸾凤和鸣镜由衷称赞:“将来谁能跟咱们姑娘作配,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数她最油嘴滑舌,赞美的话宋瑜从小听得多了,如今多少有些麻木。

宝髻松松绾就,头戴勾云金翠花钿,看一眼时候差不多,宋瑜便往大门走去。他们是去谈生意的,人多了反而添麻烦,况且有大哥和宋琛在场不怕出事,宋瑜便将薄罗澹衫留在家中,独自坐上前往花圃的车辇。

花圃位于城外向西三四里的地方,共有十来亩,举目望去一片汪洋花海。孟春时节百花盛开,美不胜收,盛开的花朵簇拥成团煞是喜人。

宋瑜立在辇车上望向前方,被眼前美景震慑,她从不知道城外还有如此境地。

“还不下来?”宋琛行到她跟前伸手相迎。

宋瑜讷讷地扶稳他手臂,踩着脚垫下车:“我怎么从没来过这地方?”

宋琛笑她傻:“这是前年才培育的花圃,别说是你,连我都第一回来!”

她环顾一圈不见宋珏,门口有两三仆从伫立,看模样是打理园子的人。前头有一个而立之年、面目和善的管事引路,宋瑜一边走一边低头看月季,这花圃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同的花朵被分别栽种在不同的地方,与此同时,园丁又十分注意花开的时间,尽管现在还没到百花绽放的时间,但前后左右都有正在绽放的花朵,难怪远远看来花枝繁盛。

几人走了一段路她才想起来问:“大哥呢?”

管事笑容亲切:“宋公子与我家园主是旧识,方才已前往小院叙旧了。小姐莫着急,他们议完事后便到。”

宋瑜循着他视线看去,果见花圃东南角另辟了一间院落,门前清冷,与园里争奇斗艳的光景截然不同,看着甚为孤僻。宋珏常年出外,广交各路友人,两人相识并未引起注意。管家领他们到前方堂屋小坐,面前各放一盏花茶,茶味清冽飘香,是此处一绝。

宋瑜端起豆彩绘花枝茶杯小啜,果真与平常喝的不同,她忍不住又多喝了两口。

昨晚大风,吹落不少花骨朵儿,管家急着去打理,满心愧疚地说明之后,就急忙退了出去,便让一名仆从陪伴在堂屋门口。宋琛对此不以为意,挥手让他忙自己的。

“这地方看着挺奇怪。”宋琛环顾屋内一周一脸凝重,负手立于八仙桌前。

宋瑜偏头,一门心思全在茶上,随口敷衍了句:“哪里奇怪?”

宋琛向前两步,摸了摸桌子:“这屋里桌角弧度圆滑,像是刻意打磨过,不仅桌椅,几乎所有尖锐的边角都如此。而且既然种花,屋中大都会摆放盆栽,可惜我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他顺手敲了敲条案,“桌上没有烛台,这就更奇怪了,谁家夜里不点灯?所以我猜测……”

宋瑜端着茶杯的手一颤,些许茶水洒在襦裙上。

“我出去收拾。”她连忙起身,顾不得宋琛疑惑的目光,匆匆步出屋内。

她立于廊下,举起袖襕碰了碰额角才发现自己已惊出一身冷汗。不会这样巧的,一定是她想多了,宋瑜如是安慰自己。

她低头掸去身上水珠,平复罢心情正欲转身进屋,一抬眸便看见远处走来两个人。

一个风姿清举,俊逸英武,正是她的大哥宋珏无疑。而宋珏身旁……那人穿墨色圆领袍,隔得太远看不清面容,但给人感觉阴霾冷鸷,他手中持一紫檀拐杖,正缓缓往堂屋走来。

宋瑜心坠谷底,宋珏已经看见她,她无处躲避。

原野惠风畅畅,天朗气清,宋瑜雕塑般杵在檐下,风吹得手脚冰凉。

披帛从她粉颈前轻柔拂过,搔得脸颊酥酥麻麻,她蹙眉按下锦帛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声如蚊呐:“大哥。”

她对宋珏虽不亲昵,但也从未如此忐忑过。宋瑜尽量维持镇定,不去看他身旁的人,低眉敛眸,可惜紧紧交握的双手出卖了她。

宋珏颔首应下,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她手上,又侧身向她举荐身边的霍川:“这是成淮兄,先前于永安结识,几日前成淮兄才到陇州,是花圃的主人。”说罢他又向霍川介绍宋瑜,“这是家中三妹,对各类香料过目不忘,今日带她一同出来是为此事。”

宋瑜长睫毛微颤,掩住了灵动水眸中的慌乱。

她不敢说话,生怕对方认出自己来。他是个盲人,理应认不出才是,可她也不知那晚自己发出声音没,万一他听出了她的声音可不得了……宋瑜悄悄抬眸看他,近看下,他的五官更为精致,可在融融日光下却透着彻骨的冷意,黝黑深沉的眸子似乎在凝视某处,听闻宋珏所言薄唇微挑。

正是这一笑让宋瑜头皮发麻,他问:“令妹家中排行第三?”

宋珏笑着解释:“确实行三,不过三妹称呼与此无关,是幼时叫惯了的乳名。”

姑娘家的乳名大都娇娇俏俏的,鲜少有人叫三妹,娇憨之中又别有一番旖旎滋味,这是宋瑜最亲近的人才能叫的名字。她不知霍川是否想起了什么,唯恐他出言刁难,万幸他只问了这一句,便淡声道:“幸会。”

宋瑜抿唇含糊应了声,搁在平时这是极无礼的举动,可她真是怕极了。他们那样亲密无间地贴着睡了一夜,饶是什么都没做,她也是被玷污了清白……霍川大抵没认出她,对她的无礼不以为意,与宋珏并行走入堂屋。

她在门边愣愣地站了许久,直到手脚不再那么僵硬,才看看头顶的青天白日,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总算活过来了,他没认出自己,果真如他所说的一般,幸甚至哉。

他们谈生意宋瑜是插不上话的,她借衣裳泼湿为由留在廊外。

花圃里的小院很别致,虽称不上雕梁画栋,却彩绘精美,地方不大,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宋瑜碰了碰廊下圆柱,指腹不见丝毫灰尘,想来主人是个颇爱干净的人。四下眺望,目所能及的是一片花海,花朵颜色艳丽,争相绽放,让她不由得心神往之。

若是能住在这地方,不知该多么妙趣。

然一想到霍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便浑身一抖,连忙摒除这荒唐想法。

衣裳早已阴干,宋瑜却不想进屋。里面不时传来大哥沉稳的声音和宋琛难听的鸭嗓子,间或夹杂着一两句平静淡漠的嗓音,那声音不大,但气势十足。宋瑜在大隆寺没听过他说话,如今细听之下觉得他音色十分特别,低沉悦耳,仿若潺潺淌过溪石的流水,最终汇入心扉。相比之下宋琛逊色不少,他最近处于变声期,一开口便听得人心肝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