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吐蕃使臣是在元旦日入京的, 来的是宰相禄东赞, 带了浩浩荡荡的使臣, 在长安城里掀起了一股浪潮。

豫章的脸一片煞白, 她坐在宏微殿的南窗之下, 看着窗外的景致, 雪压得很厚,几树梅绽放出点点的猩红。她已经听说了,皇上向皇太妃禀报,如果朝中议定了吐蕃的请婚,她就是进入吐蕃的公主。

皇太妃没有说话, 她虽然不同意, 但豫章的身份,她也不会拼命去阻止。

早朝之上,有人拼命反对, 谁也没有想到,反对的只是一个少年,十三四岁, 穿着一身从七品的武官服侍, 据理力争,“我新唐现在有什么理由需要答应一个弱鸡一样国家的请婚?”

“他们凭什么要娶我新唐的公主?无外乎, 我新唐民富国强, 我新唐战无不胜, 所向披靡, 我新唐有他们求而不得的文化, 他们希望能够通过娶我新唐的公主,来强大他们的种族。”

“皇上,屈服于我新唐,未必就要做我新唐的驸马。皇上,汉朝的雄风,至今犹存,可这么多年过去,与汉朝雄风并存的是,汉朝曾经向匈奴送出去多少公主?匈奴那片野蛮的土地上,还洒着我汉家女子多少血泪?皇上,臣愿意为马前卒,为皇上平定山河,开疆扩土,扬我新唐国威,让那些如今心存幻想的蛮夷睁开眼睛看看我新唐的实力,不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吐蕃的丞相还看着,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还弥漫着一股血气,这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少年,锐不可当。

这是新唐的少年,如初生的太阳一般光芒万丈,身上有种勇往无前的精神,哪怕朝堂之上,皇帝高高在上,文臣武将如豺狼虎豹,可这匹幼狼,依然敢啸日月。

傅尧俞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是他的骄傲。他独自一个人反对吐蕃的请婚,说出来的理由如此强大,让人无法辩驳。

后来,吐蕃的丞相禄东赞都说了什么,没有人记得,只知道皇帝听了傅钰的话,非常高兴,他哈哈大笑,指着傅钰对禄东赞说,“丞相看看,这就是我新唐的少年,我新唐的少年蒸蒸日上,我新唐的国力也将蒸蒸日上,朕总有一天会看到万国来朝的盛况。”

今日,离万国来朝已经不远了。

豫章在宏微殿里,听到内侍在传说,傅钰当着满朝文武还有吐蕃丞相的面,反对新唐答应吐蕃的请婚,皇帝当场嘉奖了傅钰一千两黄金。

豫章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恰好皇太妃从小佛堂回来了,她一时间难以抑制心头的情绪,趴进皇太妃的怀里,哭得格外伤心,心里又其实是欣慰的。

她总角时候,就失去了双亲,那时候她被三皇叔接进宫里。她的父亲是三叔的人一箭射死的,她的母亲自杀,说起来,三皇叔是她的仇人。

可这是皇家,没有亲情,兄弟萧蔷也是常见,她连怨恨都做不到。

皇位争夺,一直都是血雨腥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亲耳听说过,父亲跟母妃抱怨,要是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除掉三皇叔。那时候,她很小,这句话却记在心里一直到了现在。

豫章正胡思乱想着,门口,已经有内侍进来报,说是翊麾校尉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一说翊麾校尉,皇太妃有些怔愣,想不起是谁。但若是寻常人,根本进不了这宏微殿的。直到豫章郡主提醒,“皇祖母,是靖北侯世子呢!”皇太妃才忍不住笑起来,对旁边的付嬷嬷笑道,“瞧瞧我这记性!”

她又笑骂禀报的内侍,“好好儿的,说什么翊麾校尉?”

那内侍知道皇太妃很是喜欢娘家的侄孙,恭维道,“哎哟喂,奴婢的太妃娘娘,您瞧瞧满朝文武,谁家的孩子是十三岁就得了官职的?这可不是恩荫来的啊,这是咱们校尉用军功换来的呢。”

这话中听!

豫章不由得想到前两日,她在殿里坐着,突然之间就闯进来一个少年,他一双眼睛美得惊人,可偏偏其中冷硬的气质,与他的年纪一点都不相符合。他匆匆地瞥她一眼,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她看清楚?

此时,少年跨步进来了,一眼就朝她投射过来,目光只在她的脸上身上巡了一圈,就好像一头猛兽在环视自己的领地。

豫章还没来得及垂眼,少年就朝皇太妃拜了下去,末了,向她行礼,“豫章郡主!”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啊!豫章低了头,脸透红,只觉得有一种淡淡的喜悦。如今的她,看傅钰如同看从天而降的少年英雄,他救了她,她心里已是难免对他存了一丝念想,就怕他根本不认识自己。

“世子爷!”豫章轻声唤了一声,示意傅钰起身。

傅钰便在旁边坐下了。前两日,他给皇太妃送了赵峥的信来,皇太妃问了一些安州那边的事,问得起劲呢,皇帝宣召傅钰,傅钰只好去了。他今日来,也不过是说些交趾那边的所见所闻,一些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见豫章听得很着迷,他还故意说了骑在大象之上的事。

“姑祖母是不知道啊,那大象,有这么高,这么大,跟小屋子一样……”他边说边比划,带着些神秘,“谁也没想到,这种大怪物,是世上最温顺的,那边当地的人,用这种怪物看家,照顾孩子的都有。”

皇太妃啧啧称奇,她笑着对付嬷嬷说,“原先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还不信的,你瞧瞧,这是多想不到的事呢?”

又赞傅钰,“好孩子,你是见过世面的,如今铮哥儿也在那边了,姑祖母打心眼里高兴。苦是苦了点,累也很累,人活世上,能实打实地做点事,不去蹭那些虚名,就不枉你老子师傅教你们一场。”

傅钰忙跪下来谢恩,在他心里眼里,姑祖母一直是很了不起的人。她一生没有生育,能够在宫里到如今,足以证明她的智慧超群。

年关将近,傅尧俞父子有两年没有在家里过年了。今年傅尧俞在家,早早地就得了假,陪傅姚氏每日里在侯府置办些年货,逗小儿子玩耍。傅钰被赵泰拉着去编一本《括地志》的书,每日里早出晚归,忙得团团转。

好在,他就算再忙,也会每天回来承香院吃饭。偶尔回来晚了,傅姚氏会把饭留着,傅钰一个人在屋里吃,傅尧俞逗小儿子,傅姚氏坐在灯下做针线,傅姚姝便陪坐在桌前,看傅钰吃饭,有时候会跟他说笑话,“哥哥,你都不知道呢,豆豆一岁多的时候,喊哥哥喊得可好玩了,‘多多,多多’,他就是这么喊的,二哥他们都不敢答应。”

傅钰“噗”地就笑出来,口中的米粒喷了一桌子,呛得他都直不起腰来。豆豆不明所以,只听到哥哥和姐姐在说他,见姐姐在哥哥的背上拍,他就拿了拨浪鼓在傅钰的后背敲,傅钰好不容易回过气来,“哎哟”一声,叫道,“豆豆,你敲鼓呢,还是敲哥哥?”